第二卷 卧龍吟 第五十六章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檐角宮燈在秋風中搖曳,昏黃燈火與月光交織。

空曠大殿內,高挑女子身著一襲金色龍鱗長裙,從畫像中飄出,落在香案之前。

女子身材很高,雙峰宛若兩座山嶽,撐起金裙,畫出一道比例完美的曲線;頭上帶著金色龍紋髮飾,墨黑長發無風而動,空靈仙氣撲面而來。

金裙女子裙下是赤足,卻和左凌泉等高,往前走出一步,眼神好似站在萬丈高峰之上的神明,低頭看著山下的三歲稚童:

「你在看什麼?」

聲音不喜不怒,但與生俱來的壓迫力展現無遺,如果心智不堅韌,恐怕當場就會被嚇得跌坐在地上。

左凌泉表情僵硬,沒想到上官老祖的本尊忽然冒了出來,還站在眼前一步之處;他只覺暴露在了烈日之下,難以言喻的威壓讓他本能的想後退躲避,硬是咬著牙才勉強站住。

左凌想抬手行了個禮,卻動彈不得,只能開口道:

「上官前輩,你怎麼來了?嗯……我方才在看畫像,不知道你在裡面……」

金裙女子盯著左凌泉的眼睛:

「各大仙尊的供奉畫像、廟祠金身,都留有神念,用以庇護子孫;你是第一個敢在祖師爺畫像前起色心的人。」

?!

左凌泉連忙解釋:「前輩誤會了,我是想起了我家靜煣,對前輩絕無邪念。」

金裙女子雙眸如同兩柄利劍,刺在左凌泉的眼底深處:

「你肆無忌憚看了半刻鐘,心思沒有半點遮掩,以為現在做出心無邪念的模樣,就能騙過本尊?」

「……」

左凌泉方才只是在想靜煣的時候,思路跑偏了點,想了想『一次親倆』的問題。

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又忘不掉,在心裏面琢磨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被上官老祖逮個正著,左凌泉也只能回應道:

「人皆有七情六慾,我也不是聖人,上次的事兒確實有點那什麼,心裡瞎想在所難免。前輩難道就沒回想過?」

金裙女子眼神純凈無暇,看不出絲毫雜念:

「不要用凡人的眼光,來看待仙人。」

左凌泉覺得也是,又道:「我不是仙人,自然有凡心,不能像前輩一樣大徹大悟。方才是我眼神得罪,還請前輩見諒。」

金裙女子注視片刻後,微微頷首,移開了目光:

「下不為例。」

左凌泉恢複了自由,輕輕鬆了口氣,他實在不想聊這個尷尬的話題,轉而道:

「上官前輩是太妃娘娘的師尊?」

金裙女子回頭看向自己的畫像,只留給左凌泉一個背影,並未言語,想來是默認了。

左凌泉自然不能盯著上官老祖長發及臀的背影看,把目光放在了雕著瑞獸的房樑上,詢問道:

「我聽太妃娘娘說,前輩把她扔在這裡八十年不聞不問,從來不見她;怎麼我看了一眼,前輩就冒出來了?」

「因為你眼神在褻瀆本尊。」

「……好吧。」

左凌泉無話可說了。

金裙女子沉默片刻後,開口道:

「你可聽說過陸劍塵?」

左凌泉並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疑惑道:

「陸劍塵是誰?」

「劍皇城位列十三,中洲很有名氣的劍修,你把他叫老陸。」

「老陸?」

左凌泉稍作回想,忽然記起老陸說過自己是劍皇城十三城主,甚至當時還來了句『以你哥的腦子,我這高人做派一擺,他能不信?』。

五哥當時就信了。

他沒信。

左凌泉眉頭一皺,此時才回過味來——這個糟老頭子,當時是在罵他『有眼不識神仙至』?

金裙女子並未在意左凌泉的愣神,繼續道:

「陸劍塵的過往,你可曾聽說過?」

左凌泉連老陸真名都不知道,對此自然不清楚:

「沒有。老陸過去怎麼了?」

「很多年以前,伏龍尊主陳朝禮,在伏龍山脈之中渡劫,本尊和帝詔尊主,在旁代為護道;當時陸劍塵還是個在山裡砍柴的野小子,誤打誤撞走到附近,看到了天劫降世的場面。你可知道他當時露出了什麼眼神?」

「震驚?憧憬?」

金裙女子轉過臉頰,看著左凌泉冷峻澄澈的雙瞳:

「和你第一次握劍的眼神很像,但比你更偏執。」

「……」

左凌泉記得自己三歲的時候,第一次握著削出的木劍,心裡想的是,這輩子一定要走到山巔去看看,當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經脈阻塞』,有兩世為人的閱歷傍身,還覺得自己與眾不同,特別狂來著……

「比我還狂?」

金裙女子微微點頭:

「那眼神鋒芒太盛,想把天上仙人踩在腳底的心意全寫在眼底,鋒芒盛到渡劫的陳朝禮,都分心看了一眼。」

左凌泉滿眼意外:「老陸這麼厲害?」

「他生而為仙。」

金裙女子看向上官靈燁經常躺著的軟榻:

「這種人很可怕,道心似鐵、自認無情,為了一個目標,可以去做任何事,直至達到目標為止……

……陸劍塵看到雷劫後,回到了家裡,未曾和養育多年的父母告別,就帶著一把木劍出了門……

……十餘歲的小孩,獨自在野修橫行的中洲摸爬滾打,靠著要飯、偷搶,硬活了十餘年、走了近萬里,最終拜在了一個小山門之中,年近甲子才修到靈谷八重……

……在他近乎不擇手段往上爬了一輩子後,終於遇見了自己的大機緣,成了幽篁劍修……

……憑藉著無所不用其極的衝勁兒,陸劍塵短短十餘年便名震中洲,無人不欽佩其過硬的心智和劍術,但也不敢和其深交。

因為所有人都怕他,知道他為了長生,可以對任何人拔劍,哪怕禍及整個天下,對他來說也只是長生道上的過眼雲煙。」

左凌泉安靜聆聽完老陸的過往,疑惑道:

「我瞧老陸不像是這樣的人,他怎麼變成了現在這樣的?」

金裙女子眼底少有的顯出了一絲嘆息:

「有一天,陸劍塵去其他洲遊歷,尋找突破瓶頸的法子,路過海邊的時候,發現山頭上有一棵桃花樹,下面是一座小墳;陸劍塵覺得樹很好看,停下來望了一眼,卻發現小墳的墓碑上,有一行字。」

金裙女子抬起手來,在左凌泉凝聚出一行金色的字跡:

『我等你了四十年,可惜你還是沒回來,所以種了一棵桃樹,就當是我了,等你看到這行字的時候,桃樹應該很大了吧,嘻。』

左凌泉本就是惜花之人,瞧見這行寫在墓碑上的字跡,渾身微震,心都猛地揪了下:

「這是給老陸寫的?

金裙女子抬手掃去字跡,點頭道:

「陸劍塵看到這行字,才想起曾經摸爬滾打時,遇見過一個道侶,彼此共患難、同生死;後來得了仙劍胚子,他怕被人搶奪,沒告訴任何人,只是隨意找了個出海遠行的借口,就一去不回;那個女子以為他真是出海,等了他四十年……

……看到這行字後,陸劍塵本就有些動搖的向道之心,當場就崩碎了,開始瘋了似的周遊各洲,尋訪高人,甚至還來找過本尊,想找起死回生的法子。」

「前輩怎麼回應他的?」

「世上有萬般神通,但獨獨沒有後悔葯,路走過了就回不了頭。」

左凌泉聽到這裡,明白老陸為何一身風燭殘年的暮氣了,他對老陸印象很好,了解曾經的過往後,也不知該評價其是『可恨』還是『可憐』。

畢竟老陸就算能幡然悔悟,愧對的父母和紅顏也沒法死而復生了,這個罪逃不掉。

左凌泉唏噓片刻,不明白上官老祖為什麼和他說這些,開口詢問道:

「前輩和我講這些,是覺得我和老陸一樣『生而為仙』,提醒我別走錯路?」

「別自作多情,你生下來就是個俗人,俗不可耐。」

「呃……當人挺好。那前輩和我說這些的意思是?」

金裙女子語氣平淡:「本尊只是提醒你,色字頭上一把刀,沒那個實力,就別心太大。下次再敢盯著本尊的畫像起色心,你就會成為名震玉瑤洲的『瞎子劍仙』。」

左凌泉表情一僵,微微攤開手:

「這兩件事兒有關係嗎?」

兩件事兒沒啥關係,金裙女子只是在解釋為何讓上官靈燁待在這裡。

她沒有再多說,身體緩緩離地,飄向了牆上的畫像。

左凌泉見上官老祖要走,想起了正事兒,又問道:

「對了前輩,我和靜煣在一起的時候,您是不是都能看到。」

「她不煩本尊,本尊沒心思管你的死活,路要自己走。」

話音落,畫卷恢複如初,金裙女子再次變成紙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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