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還是被發現了啊。」
看著牆上顯示屏里反覆重複的畫面，三位逐影者倒是一點都沒有緊張的表現。不如說，被有針對性的調查，結果到現在才被發現，已經很出乎意料了，尤其是按這位會長說的，盯著看了三十多遍，居然都沒能發現異常，神力的融入效果，果然不是凡人可以想像到的，嗯，至少他至今還沒發現，對面那位一邊抖毛，一邊給自己化成樹枝的胳膊剪枝的生物有哪裡不對勁。
「是的，雖然很艱難，但是我還是發現了異常，而且是我無法理解的異常。」臃腫的會長擦了擦汗，「我是個探索欲很重的人，所以越是無法理解，我就越想揭開這個謎團。」
「呵，實際上迪莉婭已經猜到我們的身份了，比你可早得多。」修爾笑眯眯的說道，「我們來自其他星球。」
「修爾先生。」會長沉下了臉，不滿的說道，「您剛才也表示過，希望大家可以開誠布公的談談，那就請不要說這種敷衍的話。」
「哦？」修爾挑了挑眉毛，「敷衍？為什麼？」
「這個宇宙……」會長欲言又止，猶豫了一陣才說道，「這個宇宙，我們探索的已經很深入了，除了母星之外，還沒有發現任何有生命的星球，所以，你們不可能是異星人。」
「唔……」修爾手指敲打著大腿，半閉著眼睛，沉吟了一陣才說道，「會長大人，既然開誠布公的談，那就應該是雙向的，會長大人的誠意剛剛表現了一半，現在想知道答案，還太早了點吧。」
「也好。」老人若有所思的說道，「我想知道你們的來歷，想知道你們的打算，也想知道你們的根本目的。我對這個星球的現狀很……好吧，並不十分滿意，但這已經是最能接受的現狀了，我不希望現狀發生什麼變化，所以，我要知道你們都會做什麼，如果沒有根本衝突，那麼，你們之前冒用黑市的名義，我們可以不追究，之後繼續冒用，我們也可以裝作沒看到。」
「黑市的人都是這麼好說話的嗎？」修爾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其實他很清楚，對方未必一向這麼好說話，否則市政廳的那些人也不會對黑市成員那麼客氣了，正是逐影者們表現出的超出對方理解範圍之外的融入能力，讓對方摸不準自己的底細，才會從一開始接觸就保持克制，「主說，要誠實的對待你們的朋友，遵從主之教導，我也會誠實的對待您這位新朋友。我們這次到你們的星球來，是抱著友好的使命而來的。」
「友好？」
「嗯，友好，同為智慧物種，咱們共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相遇，也算是命運的安排。因此，我希望能和你們這個星球的控制者進行交流，溝通對自己種族的認知，交流各自對世界的探索心得，甚至可以互換研究成果，讓咱們在探索未知的路上能走的更快一點。」聖職者特有的聖潔，讓修爾的態度看起來格外誠懇，如果不是兩位逐影者女士太了解他了，說不定都會被他的表現欺騙，「世界太大了，每個文明都是孤獨的，往往從誕生到滅亡，都沒有機會同其他文明接觸，而我們既然僥倖有了這種能力，當然要為文明交流盡自己的一份力了。」
「這就是你們的目的碼？」會長的表情中看不出喜怒，只是若有所思的盯著三位逐影者，「那麼，你們是從何而來呢？」
這個問題是關鍵，這是修爾本能的反應，因為他敏感的察覺到，在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對方的心跳速度加快了百分之十。為什麼他會重視這個問題？為什麼他那麼肯定，修爾他們不會是從其他星球來的？修爾他們確定帕瓦帝加世界不存在文明的鄰居，是因為全知的神靈注視著虛空，但這個世界又沒有神靈存在，他們憑什麼肯定沒有鄰居？還是說，這個世界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其實還是有神靈存在的？
不，絕對沒有，至少現在已經沒有了，否則信使奧索爾大人一定會發出警告的。
腦子裡閃電般的轉著各種念頭，修爾表面卻不動聲色的微笑道：「會長大人，這可不是公平的交流方式啊。」
「呵呵，這倒也是，你們已經回答了一個問題了。」老人點頭道，「那麼作為交換，你們想知道什麼？」
「機械末日的真相。」
「你還真是貪心。」會長沒想到修爾會這麼問，沒好氣的道，「這是一個問題嗎？」
「不然呢？」修爾誠懇的笑著，「再怎麼複雜，它也只是『一個』問題。」
「好吧，這次滿足你的貪婪。」老人悶哼一聲，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機械末日，其實就是一場因為怕死而誘發的鬧劇。」
「呃……」修爾三人面面相覷，會長說的雖然輕描淡寫，但簡單的一句話背後，卻隱藏著揮之不去的悲劇氣息。
「褐星原本是顆有無限未來的星球，我們不僅徹底征服了褐星，連附近的星系也充分探索過了，如果不是沒有宜居星球，說不定已經成功向地外移民了。」
「然而我們還沒有征服自身，還會受到衰老與死亡的困擾，即便是想盡各種辦法，也無法擺脫它們的桎梏，無法改變死亡的必然。」
「讚美自然，讚美聖靈。」修爾在胸前畫圓，「生與滅，是維繫世間平衡的基礎，萬事萬物都無法逃脫，唯有神靈方可永存。妄圖人為的改變生死的循環，唯一的結果，就是打破平衡，讓毀滅提前降臨。」
「呵，也許吧。」會長的笑聲裡帶著些許不屑，顯然即便到了現在，他依然不懂對自然規律的敬畏，也許這就是沒有神靈的世界的通病吧，「為了逃避死亡，當時全球最優秀的一群學者，聚在一起進行了長時間的研究，在研究了二十年後，學者們分成了三個派別。」
「激進派認為，生命就像一艘船，這艘船的精神代表著它的一切，因此，他們主張捨棄身體，把思維數據化，和機械網路融為一體，這樣，只要保證設備的運轉，精神就永遠不會消失。而中立派沒他們這麼魯莽，中立派認為，一艘船替換了全部零件，也許還能算作原來的船，但如果連它作為船的形態都替換掉了，那就徹底改變本質了。因此，中立派提倡軀體改造，用各種人造器官取代原本的身體，雖然所有器官都替換了，但至少還是血肉之軀，至少還保持著人的本質。」
「至於保守派，他們已經忘記了研究的目的，滿足於延長壽命的結果，他們認為只有最初的船才是自己，替換之後就失去了生命的純粹。所以他們專註於複製軀體，用本源相同的器官修補破損的部分，甚至直接向複製的軀體里轉移記憶，從而達到最大程度延長壽命的目的。」
「然後三個派別之間爆發了戰爭？」
「不，大家都很理智，雖然無法相互說服，但都允許有不同聲音存在，畢竟學術這種東西，沒有走到最後，誰也不敢說，自己就一定是對的，因此大家互不干涉，持續著自己的研究。」
「哼，如果所有學者都能有這種想法，那學術紛爭至少能減少百分之九十。」米婭冷笑，對此她可是深有體會，這道理其實大家都懂，但包括她自己在內，有時候也會因為種種原因無法自控，進而爆發紛爭，「既然這樣，大家各自進行自己的研究和實驗就好了，怎麼會爆發機械末日？」
「原本的確是這樣的，保守派成功的完成了記憶晶元的開發，可以順利的向自己的複製體轉移記憶，我……咳，中立派完成了大部分人造器官，包括電子腦在內。而激進派，他們也成功了，有幾位研究員成功的把自己的意識上傳到了網路里，順利擺脫了軀體的束縛。」
「這樣很好啊，接下來讓民眾自行選擇就好了。」修爾皺起眉頭，他確實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什麼會在一片大好的形勢下出現問題。
「唉，大家都以為，我們對生命，對自身的了解已經很透徹了，我們可以控制一切，只有出現問題的時候我們才發現，自己其實一無所知。」會長苦笑著說道，「在上傳了思維之後，激進派，其實已經不能算是人了。」
「什麼意思？」
「你們應該也懂吧，人的情緒，很多時候是由腺體分泌的微量物質影像的。」
對不起，我們不懂，三人保持著神秘的微笑，心裡卻在瘋狂的搖頭。
「憤怒，恐懼，絕望，包括愛情，一切情緒都是腺體分泌的結果。」會長嘆了口氣，輕聲道，「原本他們認為，捨棄了軀體以後，同時可以擺脫情緒影響，讓研究和工作更加高效，呵，的確，他們成功的擺脫了負面情緒，但同時，其他正面的情緒也被擺脫了。」
「他們變成了幾組毫無感情的數據，同情、憐憫、道德、親情、友情，這些對他們來說已經被捨去了。」
「呵呵，恐怕不止這些吧。」修爾愣了愣，搖頭道，「最可怕的你還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