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塞城外。
一番大戰過後,遍地屍骸。
倒下的旗幟和刀槍交相插落在一起,正值夕陽西下,映畫出一副凄涼的破敗之景。
官道上滿是看押著俘虜流賊的官軍,狹長的隊列一直從城外延續到幾里遠的官軍大營。
張字型大小大旗高高飄揚在半空,張萬邦放下單筒望遠鏡,沉吟道:「這伙流賊還挺膽大的,居然敢出城伏擊我們。」
一旁渠家禎說道:「是啊鎮台,這些流寇與尋常不同,竟繞過了我軍的探馬哨騎,這也是第一次見。」
渠家禎早年便是跟隨張萬邦的大同軍主要將領,打林丹汗之戰也有參與。這次張萬邦升授山西總兵,這些舊將,自然也都高升。
張萬邦點頭,跳下土坡:「這也是我軍偵查不力,叫偵騎營坐營官來見本鎮。」
不一會,大同軍偵騎營的坐營官便被叫道面前。
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犯了過錯似的,這名坐營官心虛得直接跪下,大聲說道:「卑職參見鎮台!」
張萬邦板著臉:「這次剿匪,雖說對手是一群毫無素質的流寇,可你也不能如此掉以輕心。」
「若不是因為你哨探的失誤,也不會讓我軍前鋒營損傷十餘人!」
坐營官連忙說道:「總鎮說的是,卑職治罪!」
張萬邦一向賞罰分明,大同軍也是軍紀森嚴,他環視周圍眾位將官,說道:「來人,押下去,打二十軍棍,以正軍法!」
坐營官倒也是條硬漢子,二十棍軍法,硬是沒吭出一聲。
張萬邦看著被人攙扶回來的坐營官,冷眼道:「此類錯誤,在我軍中絕不可再犯,張勇,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本鎮現在撤去你左營之職,袁時中!」
偵騎營一名身著鐵甲的魁梧將官出列,大聲吼道:「卑職袁時中,參見總鎮!」
張萬邦道:「張勇犯下大錯,著令你代其為偵騎營坐營官,日後如有犯錯,他便是榜樣!」
袁時中虎軀一震,又喜又驚,忙俯身道:「總鎮放心,卑職一定克謹職守,不放過一蚊一蠅!」
張萬邦滿意點頭,袁時中這個人,是山賊出身,但自從被官軍收編以後,屢立戰功,尤擅偵查哨探。
上個月張萬邦將他調入偵騎營,這次也只有他單獨發現了流寇埋伏,卻被張勇猜忌,沒有上報。
直到現在,張萬邦仍對那十餘名死於流寇陷阱的戰士痛心。
張萬邦說道:「傳令下去,戰死者上報朝廷,入忠烈祠,本鎮自會上奏陛下,撫恤他們的家庭子女。」
「陛下萬歲!」
聞言,其餘兵士全部心中大定,高聲喊道:「萬歲!萬歲!!」
不遠處,李鴻基和李過蹲在一個屍體旁,兩人對視一眼,嗟然而嘆,前者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李過也嘆氣,這位自稱八大王的張秉忠也算是個漢子,能打能殺,是個爺們,挺讓他覺得可惜。
可這張秉忠腦有反骨,山西都平定了,卻還要執迷不悟的造反,拉了一大批人送死,這確實沒什麼好說的。
話說孫傳庭這頭,前幾天才接到聖旨,要調他去南京任江南總督。
孫傳庭起先整飭真定、保定、大名三府兵備,討滅建奴後敘功升賞為南京兵部侍郎,整頓南京軍務。
把孫傳庭安排到南京,也是朱由校著手整頓江南軍務的開始,從繼位到現在,因為江南的水太深,一直都沒怎麼插手江南的軍務。
頂多,也就是放魏忠賢出去攪攪渾水。
到現在,江南軍務是重中之重,必須要去著重處理了。身為後世的穿越者,朱由校深知江南「財閥」們對國家的危害程度。
皇帝由於身處「上帝視角」,所看到的東西,和常人往往是不一樣的,朱由校正是如此。
所以,這次也並不是單純的要去剿匪。
現在不是剛即位的時候,可以借魏忠賢的手去亂來,現在明眼人都知道,魏忠賢和所謂的閹黨,不過是皇權之下的一顆棋子。
況且,國家走上正軌,朱由校也是不會在一些地方去親自改變規矩的。
無規矩不成方圓,現在全天下的百姓,四方藩國,甚至於西方列強,也都在看著自己。
所以,現在行事,朱由校是一定要給自己戴上一個聖君、仁義的帽子,這對日後的評論也有好處。
對,現在的朱由校,由於危機渡過,也已經有些注意身後名了。
康麻子都能混成千古一帝,朕又有何不可?
這次陝西民變,朱由校早有準備,實際上單靠西北大營就可以輕易平定,但是朱由校沒有這樣做。
他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一個名正言順派兵去鎮壓地方,維護秩序的名義。
歷史證明了,孫傳庭這個白谷先生也並非是泛泛之輩,實際上,其心思縝密要比盧象升更甚。
區區民變,皇帝不只在山西新設了總督,也就是他自己,還調派了張萬邦為山西總兵,協辦剿匪。
就剩下這幾股流寇,加在一起不過幾萬饑民,有什麼好協辦的?山西地方官軍不是草包,是已經整改後的正規軍。
該說不說,朝廷在山西也還有幾十萬的可動之兵,還用得著它省協辦清剿?
何況,來的還是天下聞名的大同軍?
這其中定有貓膩,自打接到調任的聖旨,孫傳庭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所以終日顯得憂心忡忡,以至於身旁的山西官員都以為他是怕了。
這天,孫傳庭正位於山西太原的督治府內,一名官員興奮跑來。
「捷報,捷報啊!」那官員一進來就喊道:「總督大人,捷報啊,張總兵在安塞城外擊潰流寇兩萬餘人,賊首張秉忠也死於亂軍了!」
這的確是個好消息,督治府內頓時喜悅一片。
張秉忠所領的流寇,是眼下山西境內最後一支成規模的流寇軍隊,他的覆滅標誌著,西北三省已經被朝廷徹底平定。
官員們互相道賀,互相慶祝,因為這對他們來說,這何嘗又不是一種軍功呢?身為督治所文官,更是功上加功。
這裡邊其實是有說道的,總督府文官沒有地方上的,幾乎全都是從京中調派下來。
也就是說,這些是朱由校的人。
這次剿匪不算什麼大功,可是朱由校要把它描繪得大一些,好名正言順的給這些自己人加官晉爵。
隨後,山西剿寇結束,總督府的文官,自然要留在山西。
有陞官的,就有貶職、去職的,這種全省規模的造反,肯定是要拉出一批官員來問罪的。
這些人,多是地方上豪紳的代言人。
除去了他們,是地方歡騰,上天作美,朱由校這個皇帝順應民心、文治武功,既除去了地方勢力,也把忠於朝廷和皇帝的官員安插到地方。
自此以後,西北一帶算是徹底平定了。
孫傳庭自然明白這些,所以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笑容,他的眼睛已經望向南方。
他知道,皇帝要對江南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