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參見陛下,萬歲萬萬歲!」
五名形態各異卻非富即貴的中年男子跟隨司禮太簡化亦步亦趨來到西暖閣外,聽見內中一聲輕咳,才是分前後走入。
他們本來都安坐於府上,和以前一樣,享受著本來屬於自己的榮華富貴小日子,卻沒成想,忽然來了一個令他們都不可置信的消息。
當今皇帝在宮裡閑著沒事,找他們進去聊天?
這用屁股想也不可能啊,現在這位天啟爺是什麼人,那可是迫使南北蒙古臣服,討滅女真,恢複奴兒干都司的一代中興之主!
這樣的皇帝叫他們這樣身份的人進宮,能是去閑聊?
待他們走進,司禮太監也便一臉冷淡地站在一旁,不多說一句,也不再多做一個動作。
朱由校抬起手,笑道:「你們都來了,朕還以為你們不會來呢。坐,都坐吧,不必如此拘謹。」
五個人原本在自己的宅子,都是大馬金刀的主,現在卻一個個老實得如同見了嚴厲家長的小孩子。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這才是紛紛入座。
話雖如此說,可五個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只是在椅子上挨了半邊兒屁股,誰也不敢說真的就這麼放鬆。
朱由校手裡拿著那份捷報,一邊看一邊說道:「今兒是個大喜的日子,北伐大軍連戰連勝,奴酋都已經死了,朕心裡高興。」
「但是這高興之情,卻無人分享,所以就想著把你們喊來,與朕一起高興高興,你們高興嗎?」
五人都是各階層的領頭羊,平時不愁吃不愁穿,也根本不會涉足關外那苦寒連戰之地,根本沒有體會到戰勝後金對大明的重要性。
說白了,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可皇帝話都問到這兒了,他們又哪敢不高興?
於是,便連忙異口同聲地回答。
「高興,草民聽見北伐大軍告捷的消息,可真是高興得連覺都睡不著了!」
「我府上也都是連夜的慶賀,房頂都要掀了!」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朱由校看了他們一眼,從心裡感受到了這些人的虛偽,但也沒揭穿,只是放下捷報,說道:
「既然大家都這麼高興,就來玩點什麼助助興?」
這話,一時間給五個人整懵了。
正在他們不明白狀況的時候,朱由校向一旁問道:「王承恩,為他們各準備一副棋盤,朕好久沒有下棋了,手癢得很。」
五個人怎麼敢拒絕,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好點頭哈腰,眼睜睜看著一群宮人在左右忙活,在他們前邊添置了桌案,擺好一副棋盤。
沒錯,正是朱由校最喜歡的圍棋。
這五個人,平時享受都還來不及,哪有那雅興去研究這種陶冶情操的東西,也根本不感興趣。
就算有兩個會的,也根本不敢真玩。
在宮裡把皇帝贏了,是不是不想活著走出去了?
朱由校擼起衣袖,手執黑子,正要落子,卻是忽然間想到什麼似的,說道:「既然下棋,不討點彩頭怎麼有意思?」
「朕聽聞你們中有人,平日喜歡和人打賭,那朕今日也就和你們賭點兒什麼,如何?」
五個人面面相覷,心底一萬個不願意。
早先就猜到了,這次進宮一準沒好事,轉了這麼久圈子,還是來了吧,這你是贏是不贏吧!
先不說棋技有沒有當今皇帝高明,就算真的能贏,你以為贏了就能保住自己那些東西嗎?
就怕到時候不僅東西沒了,連身家性命也都輸了!
可要是不贏吧,今晚只怕是要把褲子都輸沒了……
朱由校興緻勃勃,壓根沒去管眼皮子底下這五位京城大佬如苦瓜一般的臉色,落子後笑道:
「各位,還要朕請你們落子嗎?」
五個人皆是神情一陣,連忙落子。
過不多時,朱由校眯起眼睛,看著就快要哭出來的五個「大佬」,微微一笑,扔了手中棋子,道:
「本想再暢玩幾局,天色已晚,罷了!」
「你們都回去吧,改日再說!」
五個人連忙謝恩,剛走了幾步,聽見後面改日再說這幾個字,都是不約而同的腳下一軟。
然而這還沒完,不等他們走出西暖閣,朱由校坐回御座上,微微一笑:「對了,都別忘了你們輸朕的東西。」
「各三千頃的田畝,兩千房屋,還有京郊的三十餘處宅子,銀兩朕就不要了,權當賞賜給你們。」
五人回身,有氣無力地再次謝恩,互相攙扶著離開。
王承恩走到一旁,臉上也是十分精彩,「皇爺真是高明,這次少罰他們一點兒,叫他們知道厲害。」
「少罰?」朱由校臉上不見了方才的樣子,冷笑:「你看看他們的樣子,哪有少的樣子?」
「朕看,是輸的還不夠!」
「這麼點東西,還是輸給朕,這就跟要了他們老命一樣。要是想讓他們捐出點什麼,去救濟災民,只怕更是難如登天。」
王承恩點頭,猶豫了一會兒,說道:「爺,王公公病重了……」
「什麼?」朱由校隨而轉頭,自然知道王承恩口中的那個王公公是誰,愣了片刻,確認道:
「王朝輔病重了?」
「是……」王承恩搖頭道:「奴婢帶著鄭御醫趕到他住處的時候,王公公已經是在彌留之際了。」
「你怎麼不早告訴朕?」朱由校有些生氣,的確是有些生氣,這不比和這五個蠢蛋下棋嚇唬他們重要。
說完這一句,倒也沒說別的,抬腳便走:「擺駕!」
……
過不多時,一行人來到王宅。
這裡門窗緊閉,朱由校快步走近,透過高粱紙糊的窗戶,看見內中隱隱閃爍一豆火光。
打開窗戶,王承恩秉燭而行,朱由校跟在後面,沒走幾步就過了不大點的門廳,看見了正在內室卧床的王朝輔。
後者見了來人,就要掙紮起身。
朱由校連忙上前幾步,扶住他道:「別起來,你這老東西,怎麼病成這副樣子,都不和朕說?」
王朝輔耷拉著腦袋,神情十分萎靡,「奴婢的命不值錢,陛下日理萬機,都是國家大事。」
朱由校一愣,隨即握住他的手,說道:「此後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了,你陪了朕最困難的七年,什麼大事,都不如你的安危重要。」
隨後,側目又道:「鄭御醫,全力救治。」
姓鄭的御醫連忙說道:「陛下放心,王公公只是體虛侵寒,加之不經調養,醫者父母心,臣一定全力為之。」
朱由校點頭,道:「如此便好。」
隨即又望向王朝輔,「朝輔啊,你就在家中好生靜養,乾清宮的事,有王承恩忙活,不必擔憂。」
王朝輔沒想到皇帝會對自己的病情如此關心,一時老淚縱橫,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