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哈哈哈哈……」
「怎麼樣了?」
伴隨著一陣大笑聲,薛來胤帶著本部的幾名遼軍參將姍姍來遲,他環視一眼,沒發現熊廷弼在場,便放鬆起來,打算賣個關子。
先是坐下來,一把搶過三山堡游擊將軍左良玉手裡的碗,將剩下的水一飲而盡。
剛才好好好端在手裡的碗一下子沒了,左良玉一愣,隨即哎呦一聲,笑了起來。
「咋著,你小子出去追擊一趟,回來就渴成這樣?」
左良玉的頂頭上司,瀋陽總兵滿桂抬手道:「崑山,你先別說話,我看看這傢伙有什麼話說。」
薛來胤嘿嘿一樂,放下水碗,卻還沒打算說。
給眾將領都急的團團轉,一旁參將曹變蛟大聲嚷道:「我看一準是啥也沒撈著,沒什麼話說吧?」
「哈哈哈哈。」眾人又是一陣的哄堂大笑。
薛來胤立即起身,正打算解釋,卻見到眾人紛紛噤聲,大堂上轉眼間寂靜一片,便知道是誰來了。
「參見台台——!」
「你小子,是不是又賣關子了?」熊廷弼一邊咧嘴笑一邊走進來,當仁不讓的坐於北側,隨後問道:
「追擊到奴酋了嗎?」
薛來胤搖頭,隨後滿臉興奮:「雖說沒追到奴酋,但這一仗,也真是揚眉吐氣了!」
「末將率領本部人馬,從瀋陽城郊追出,一路殺到撫順城下,配合撫順守軍,狠狠割了一批韃子們的麥子!」
「割了多少首級?」滿桂問道。
「少說得有三五千了!」薛來胤的部將之一回道,滿桂聞言大笑,「好啊,打得好!」
薛來胤點頭,坐在下首一個位置,說道:
「還得是台台指揮有方,讓大家把奴酋放進來圈著打,還給他們留出一道口子。」
「不過台台,您是不是太過謹慎了,以建奴現在的實力,就算是狗急跳牆了,又能如何?」
滿桂也收起笑容,道:「是啊台台,我也覺得,咱們這次就應該直接把奴酋困死在遼東,簡直是便宜了他了!」
曹文昭說道:「現在遼東已經被我們經營得如鐵桶一般,奴酋是打不進來了,什麼時候去上奏陛下,反攻建州啊!」
這句話一出,簡直是一石激起了千層浪。
眾將領紛紛起身,你一言我一語,有人還是手舞足蹈、比比劃劃,恨不能現在就殺入老寨,取了奴酋的項上人頭,獻與京師。
看見眾人的表現,熊廷弼心下暗自點頭。
人心可用,大事可期啊!
於是他清了清嗓子,待眾人全都安靜下去,道:「薛總兵的戰功本督會如實稟明聖上,除此以外,今日有三大喜事。」
眾將領聞言,紛紛對視,但卻沒人搭話,因為他們都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開玩笑,什麼時候不應該插嘴。
熊廷弼很滿意,豎起一根手指,道:
「第一喜,是我軍瀋陽大捷,擊潰奴酋五萬大軍,該報功的報功,該請賞的請賞!」
「謝督師!」眾將領齊聲說道。
熊廷弼又豎起第二根手指,「是於前日,本朝冊立皇太子,京師舉行了冊立大典。」
「儲君位定,皇朝穩固,這不僅是我軍大喜,更是陛下、大明之喜!」
眾將領反而對冊立太子這件事沒京師文臣那麼大的動靜,這一幫大老粗似乎不怎麼理解朱由校這一步的意義之重大。
看著這些常年跟自己打打殺殺的將領,熊廷弼對他們的表現倒也不無意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豎起了第三根手指。
「這第三喜,便是我軍即將反攻,收復失地!」
這話說完,場內寂靜了半晌,然後猛地爆發出一陣疊浪式的歡呼聲,由里到外,許多遼軍將士都聽了個真切。
「台台,是京師來的旨意嗎?」
熊廷弼點頭。
「何時反攻啊?」
「不必等其它部隊了,我們遼軍出擊,就能在旦夕之間,拿下老寨,被擄走的百姓們可等不了這幾天!」
將領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開始一而再、再而三的詢問,直到熊廷弼逐漸板起臉來,一聲不吭,才是安靜下去。
「都不說話了?」
他冷眼環視,肅聲說道:「我熊廷弼鎮遼二十餘載,所為的,正是反攻的那一天!」
「真要說起來,我比你們,要更激動。」
「但反攻談和容易,建奴真實情況我們知道多少,切勿不可走漏了風聲,你們只需要知道,這是本朝起始以來,動兵規模最大的一次作戰便行了。」
「此役,不僅有我們遼軍,朝廷還要從九邊、中原衛所調大軍出關,少說也在三十萬人!」
「此役之成敗,關乎我遼地之存亡,大明之盛衰,不可有一點的輕敵、大意,薩爾滸之敗才多少年?」
熊廷弼這一番凌厲的訓斥下來,眾將火熱的心底都涼了半截,都是默不作聲了。
散了會後,曹文詔留了下來。
熊廷弼問道:「文詔怎麼還不走?」
曹文詔默然許久,問道:「台台往日不是這樣的,如此重大之事,朝廷剛有風聲,未見聖諭,便告訴了諸將。」
「台台就不怕……」
「文詔是想說本督就不怕有人走漏了風聲,因而使得建奴提前準備嗎?」熊廷弼微微一笑,說道。
見曹文詔點頭,他笑道:「我早就說過,只要安穩守過一段時日,建奴自會不戰瓦解,現在正是時候了。」
曹文詔點頭,繼續聽下去。
熊廷弼起身,來到沙盤前,看著赫圖阿拉的方向。
「建州素無多少田畝,被趕出遼地後,我遼東軍嚴防死守,沒有讓他們佔到半點便宜。」
「今年建州一帶,顆粒無收,奴酋這次來犯,為的不是瀋陽,卻是搶糧。我部遼軍將士奮勇當先,未能讓奴酋奸計得逞。」
「奴酋退回老寨後,建州必定人心惶惶,以目前遼東情勢來看,只要守住邊境,就算我們不去打,其滅亡也只在這十年二十年間了。」
對於這一點,曹文詔十分認同,說道:
「台台所說極是,近年來,我部頻向建州散播斥候,對其內已經瞭若指掌,田莊,便是韃子們打壓我被擄掠漢民之處。」
隨後,他嘆息口氣:「今歲建州無甚收成,這次又鎩羽而回,只怕漢民們,又要遭受韃子的非人虐待了。」
熊廷弼聞聽此言,面上也不怎麼好受。
在遼東打仗的,上到他這個督師,下到普通的將士,誰家沒有被韃子們殘害過親人,又有誰不抱著血海深仇呢。
「現在最大的敵人已經不是金人,而在我軍之內。」
曹文詔聞言,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