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抵達西安以後,並沒有入城,卻是在城外十二里處停了下來,勇衛營在此地紮營立盤。
聽聞此事,西安城內的朝廷文武,都是揣揣不安。
皇帝已經來到西安城外,他們現在出迎也不是,不出迎也不是,而且很顯然,是借著白水縣饑民造反這件事來的。
禁軍營地連綿二三里,一萬多人在營盤內來來往往,不時又有一隊隊的騎兵縱馬奔出營地,前往遠處,不知所去為何。
一眼望去,儘是金戈鐵馬,馬蹄踏在陝西這個久經天災、戰亂糜爛的土地上,奏出一首令人躁動不安的華曲。
在營地的最中間,一座高高豎起九龍旗的大帳靜靜矗立,手執鋼槍的勇衛營將士們來回巡衛,一片肅殺的氣氛。
陝西巡撫喬應甲的事,已經傳回西安,皇帝的到來,更令這座省會城市中的全省最高朝廷管轄機構的官員們擔驚受怕。
新任的陝西巡撫朝中還沒有擬定人選,在皇帝金口玉言之前,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的布政使和按察使,這兩名原本的陝西巡撫屬官,便是全省權利、地位最高的兩名文官。
除此以外,還有西安一府六州三十一縣的知府、知州、知縣們。
這些官員,此刻全都聚在九龍帳里,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暗自揣測著皇帝下一步的旨意,以及自己將來的命運。
文官們集中在一側,從屬於陝西都指揮使司的衛所武將們,則是聚攏在另外一側。
這件事雖說出自於文官,但饑民造反,白水縣駐防官軍毫無作為,以致饑民輕易奪取縣城,這也有他們武將的罪過。
本來爭鬥不休的陝西官場,全都隨著一個人的到來,擰成了一股繩。
或者說,臨時上了一條船。
儘管這條小船破破爛爛,似乎隨時要在來自於京師的大風浪中被掀翻,但他們還是不得不蜷縮在上面。
「參見陛下!」
這時,帳外的勇衛營士兵紛紛半跪行禮。
一陣腳步聲伴著鐵甲葉子相交之音傳入九龍帳,一身明黃色甲胄的朱由校,在眾人的眼前走進了帳中。
勇衛營的總督陳策,一如既往跟在他的身後。
朱由校坐在九龍御座上,心中自然知道這次來陝西的目的,原本黨派之間的傾軋,無論閹黨還是近年來複起的浙黨,都有其古代封建黨派的弊端。
好比閹黨,毫無能力的陝西巡撫喬應甲就是最好的例子。
朱由校不得不說,在應付東林黨的時候,這些油鹽不進,而且對自己忠心的閹黨的確好用。
但是東林被肅清朝堂以後,尤其是皇權現在已經被自己抓到這樣地步的情況下,閹黨存在的弊端就已經超出他的優勢了。
眼下朝堂上仍然需要閹黨和浙黨相互制衡,但是地方上,則需要任用真正有能力的官員。
一個官員的貪腐和無能,便會對一地的百姓造成極其惡劣的後果。
當這樣官員佔據地方官員的大多數,朝堂的政令便不能得到徹底實施,陽奉陰違的情況也就屢禁不止。
王二在白水「起義」的消息,為朱由校敲響了警鐘。
現在已經不能再坐在紫禁城裡,等著看各黨之間角逐出優勝劣汰,然後慢慢換人了。
這次下來,就是要著手清理一下地方上糜爛的官場,用鐵腕手段,讓自己的意志在這片土地上得到貫徹。
殺一個不行,那就殺十個、百個。
總而言之,不把陝西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朱由校就不會走。
「都來了。」
朱由校說道:「坐吧,賜坐。」
語落,十幾名勇衛營士兵紛紛入帳,將早就備好的凳子整齊的擺列在兩側,文武們見了,紛紛行禮。
「謝過陛下——」
然後,分列兩側坐好。
人是坐下去了,可是心卻是吊起來的,誰也不知道這次皇帝又要處置誰,誰的心裡都有鬼。
「白水縣,朕剛從那兒回來,你們這些地方上的大員,就沒有什麼要和朕說的嗎?」
一句話下去,帳內的氣氛一下子降至冰點。
「崔治,你身為陝西的布政使,掌管全省的民、財、田、戶、錢,孫以智在白水縣徵收了三年半的課稅,你就毫不知情嗎?」
崔治心中咯噔一下,心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過孫以智已死,什麼事都往他身上推就行了,死人畢竟不能說話,也不會狡辯什麼。
他連忙出列,噗通跪倒在地。
「陛下!朝廷取消課稅、雜稅的公文臣的確在前些年就已經下發至各州、府、縣,可他孫以智竟敢無視布政使衙門的公文,依舊在白水胡作非為。」
「對此,臣也是早有所知,只是他孫以智善於隱藏,一直未能找到真正的證據,故而……」
「胡言亂語。」朱由校冷哼,「朕雖沒做過布政使,卻也知道,全省的田冊和稅冊都在布政司衙門內。」
「來人,將田冊和稅冊拿給朕看!」
不多時,陳策親手將兩本冊子捧來。
朱由校只是隨手一番,然後便猛然間將冊子擲於地上,「你自己看看,天啟三年到天啟七年,白水縣的稅務正常嗎?」
崔治連忙拿起冊子,胡亂翻看,實則根本沒有細看的心思。
他的額上不斷有大顆的汗珠滾落,浸濕了冊本,朱由校耐心早已消散殆盡,「行了,別看了。」
「以前不知道查,現在臨時抱佛腳,有什麼用?」
「朕查過了,西安三十一縣,有半數的稅冊和戶部都對不上,恐怕私底下徵收課稅的還不只是白水縣一地。」
「你這個布政使,到底是怎麼當的?」
說著,朱由校右手攥緊,狠狠擊在桌案上。
「無能巡撫,無能布政使,陝西怎能不亂?」朱由校大手一揮,向外喝道:「來人,扒了崔治的官服,抄了他的家。」
「扔到街上,讓他自生自滅去吧!」
「陛下,陛下臣有話說!」崔治見到身後閃起亮光,就知道勇衛營親軍已經入帳。
再聽見愈發接近的沉重腳步聲,他心亂如麻,只求自保,惶然拜倒在地,不斷叫喊。
「陛下,是都指揮使李洪與知縣孫以智等聯合,暗中徵收課稅、侵吞軍餉,互相分賬!」
「陛下明察,陛下明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