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前,朱由校安排好了宮中事宜,忽然起了微服私訪的興緻,眼下要辦孔家,曲阜自然是要親自來一趟的。
這次朱由校沒帶王朝輔,那一旁的灰衣老者,自然就是當今的東廠廠公魏忠賢了。
可能是朱由校盯得緊,老魏也懂事,至今他都沒有如後世那樣的九千歲名號傳出來。
要是現在的魏忠賢聽有人喊出這句話來,只怕就要讓那人血濺當場,負荊自請罪責,才能稍稍安心。
魏忠賢的腦子就像個文庫,當今世上的官員書生、商人武將,只要朱由校開尊口,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這個本事,連王朝輔都差點兒。
這也是為什麼這次朱由校出來要帶魏忠賢的原因,王朝輔雖然貼心,但只是用來吩咐的,只能用來打自己的下手。
而魏忠賢,是可以委以重任,在關鍵時候發揮作用的。
雖然還在心裡對他有所防備吧,但是帶著魏忠賢,朱由校心裡說不出的踏實,所以走哪兒都喜歡帶上他。
看著魏忠賢從番子手裡接過來,遞到手邊兒的小本子,朱由校翻看幾頁,心裡全然明白,樓下這人是誰了。
這個李信,後世有個更出名的名字——李岩。
歷史上幫助李自成在崇禎十七年入主京師的最大功臣,不是牛金星、宋獻策,更不是劉宗敏,而是李岩。
這個李岩,一手為李自成量身打造了「闖王」的人設,作了「迎闖王,不納糧」的口號,流傳於世。
正因如此,被孫傳庭打到商洛山中只剩十三騎的李自成一經出山,才能迅速壯大,流民之兵,源源不絕。
朱由校看到這裡,不禁笑出了聲。
沒想到後來大順這些開國的文武臣將們,現在全都成了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
李自成和李過在九邊當兵,已經為自己血戰多場,現在就連李岩這個大順的首席軍師,都在因為自己的一紙聖旨和孔府死磕。
看著面露笑容的天啟帝,魏忠賢一旁也是忍俊不禁,在他看來,無論皇帝在笑什麼,總歸是好事。
看來微服私訪的確應該,遠離深宮大院,也能使皇帝笑口常開,長命百歲,如此他魏氏一門,才能有長久的地位。
朱由校收束了笑容,把本子扔還給魏忠賢,再度望向樓下,那裡已經是一片的喧鬧。
很顯然,李信和李敬的辯論要開始了。
儒生們早聽得呆了,根本沒想到竟真的會有人在孔府面前挑戰關內大賢李敬。
對他們來說,後者可是比當今天啟皇帝更值得尊敬的人。
孔胤植向後喊了一聲,他們才是紛紛動開,取了兩副文房四寶侍候過來,然後圍攏著爭相觀看。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年輕人,你不要如此的張揚氣盛,要知道,你的人生還很長久,日後的路怕不好走。」
李信舔手弄墨,提筆在手,雙眸淡如荒村老井,道:「還請二曲先生賜教,學生願見識一二。」
「既然如此,便依這副蘇州山水圖為題?」李敬滿臉無奈,接來筆墨,正要動手,卻聽李信道:
「慢!」
「怎麼,害怕了嗎?此時悔過,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哪!」李敬笑眯眯說道,漸漸將提起在半空的筆放了下來。
李信卻是道:「常聽先生的行草二書聞名於時,既要斗詩,何不一併賜教,以成美事?」
李敬笑笑,命門生另拿出一張宣紙和雞狼豪毛筆,高聲吟道:「此副山水圖,雖非出自名家之手,卻有六如之景。」
隨後,在宣紙上寫:
「一如深水虎,二如海蛟龍,三如高綠柳,四如深谷峽,五如華亭鶴,六如瀟湘雁。」
李信向宣紙上望去,果然是眼前一亮。
儒生們圍攏上去,一大賢笑道:「應憐夫婦無歸信,翻山畫作遠寄來,二曲先生此六如,真可謂傳神啊!」
李敬擺手,倒是謙虛起來,拱手說道:「見笑見笑,無師無法,隨手寫作罷了。」
那大賢也是哈哈一笑,朝李信道:「怎樣,那國子監小生,還要比嗎?我看,還是回去再讀兩年書吧!」
「莫說二曲先生這詩賦六如,便是行草二書,也遠非是與你相同境界的,還是速速離去,全了名節吧!」
的確,李敬書法聞名一時,是有其真本事。
不說詩賦如何,這宣紙上一副剛柔並濟、古樸大方的魏碑體,世間能寫出之人便是不多。
他笑道:「先生的魏碑體確是頗有氣勢,學生書法不如先生,然詩賦雖有翩翩公子之風,卻如秦淮歌樓,全是脂粉氣。」
這話,一揚一抑,倒也算是給這位大賢留了面子。
李敬也沒有急,只是「哦?」了一聲,伸手道:「那你來一聯無脂粉氣,帶有英雄骨的如何?」
「也不叫你寫書法了,免得世人說我倚老欺幼。」
李信沒有回話,提筆便寫,余的儒家學子和一群壓根看不懂的百姓都是紛紛圍過去,不過大部分人臉上都帶著不屑。
這個不名一文的國子監講師如何能比關中大賢?大部分人都只是純屬好奇而已。
「有鐵石梅花意思,得美人香草風流。」李信邊寫邊吟了出來,隨後不慌不忙,又吟出一首:
「看這圖上,山水清流,子夜清歌,寶兒憨態,又有明官楊柳,秋水芙蓉,幾多可掬。」
隨後,又是提筆便寫。
寫罷,眾人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許是帶有挑釁的意味,李信用的也是李敬聞名於時的魏碑體,其字蒼勁有力,渾如鐵鑄,配以詩詞,頗具英雄氣。
如此一比,便是毫無文學素養的老百姓也都看得出來,竟是那位所謂的關中三大賢之一,落了下風。
監生們拍案叫好,百姓之間,也是稱讚有聲。
儒生們面面相覷,孔府諸多大賢,一個個臉色漲如豬肝,尤其衍聖公孔胤植,端著手有些不知所措。
一位孔府大賢,竟在自己的家門口遭人比下,這對孔府來說,何止是奇恥大辱!
李敬站在台上,有如戲台上的小丑。
他面色青紅交接,許久之後,方才咬牙切齒般道:「後生可畏,方才是我大意了。不若你我再比一場,這次就斗唐詩,如何?」
李信倒是施施然道:「不必了,今日信所前來,非為此沽名之舉,而是為科舉之案討個說法。」
李敬聞言,只好打碎牙往肚裡咽。
如今倒是他處於被動,急於再比,多有急心於恥之嫌,可就這樣算了,心中窩火又十分難堪。
李信轉向一旁衍聖公孔胤植,說道:
「孔府身為天下學子趨之若鶩的聖學之所,有二曲先生這般名大於才的關中高賢也就罷了,今也參與科舉一案當中,若不給個說法,何以使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