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六年一月某日。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入紫禁城,坤寧宮中一片祥和,上一刻還在熟睡中的朱由校卻突然間睜開了眼睛。
約七、八步外連接長廊的正殿中,以往坤寧宮的女官徐氏,正在輕手輕腳地擺放茶具。
放下一個碗碟,徐氏似意識到什麼,轉過頭來,冷不丁發現天啟皇帝正緊緊盯著自己,頓時心下一緊。
她慌忙跪下,說道:
「奴婢不知輕重,陛下恕罪……」
「無妨。」
朱由校一轉腦袋,收起了方才滿是警惕的眼神,發現張嫣與今年剛剛五歲的朱慈燃母子兩個,睡得正香。
朱由校不忍打擾,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站起來後,朱由校又將被褥在張嫣的身上蓋好,轉頭緩步走入正殿,取了一杯水漱口,隨意吐到腳下的銅盆里,問道:
「慈燃還是和以前那樣不好學嗎?」
徐氏聞言,不大的年紀,臉上卻泛起母性般的顏色,笑著說道:
「殿下雖然貪玩,但卻從未耽誤了讀書識字,就連先生也常常誇讚殿下天資聰穎,陛下可以放心了。」
「如此便好,余的皇子、皇女還沒有到入學的年紀吧?」
朱由校聞言微微放心,坐在八仙桌旁,自顧自問了一句,又將目光望向寢殿,默默說道:
「這幾年過來,你在宮中忙前忙後的,也有功勞,家鄉是哪裡的?」
徐氏不知皇帝為何問及此事,還是老實巴交地回道:
「陛下忘了,奴婢是浙江紹興府人士。」
「啊,紹興是個好地方,就是有些遠,什麼年頭進宮的,很久沒有回過家了吧?」朱由校只是這樣一問,並沒有打算聽她回話,便繼續說道:
「等到過些日子,全國放了元日的假期,你也回家去看看吧。」
徐氏聞言一愣,顧不得才剛站起來,又連忙跪了下去,「奴婢做錯了什麼,陛下要趕奴婢走……」
說著,她的臉上出現了些許淚花。
「你想錯了,朕是真心實意的想讓你回家看看,畢竟這些日子,勞煩你照顧這不爭氣的皇子了。」朱由校微微一笑,抬手道:
「你起來。」
聽了這話,再看看皇帝的臉色,徐氏也明白,竟真的是如此,一時之間哽咽起來,話裡帶著哭腔:
「這是奴婢的本分,陛下這樣說,折煞奴婢了!」
「那就這麼定了,元日時,朕給你放半個月的假,回紹興探望父母吧。」朱由校說完,心中不想再聽她說什麼感謝的話。
於是轉頭再度望向寢殿,囑咐道:
「為免吵到皇后和皇子,你吩咐下去,今日朕就到懋勤殿凈面、更衣,叫宮人們不要來坤寧宮了。」
徐氏心底有些羨慕,一邊站起來一邊說道:「陛下真是善解人意,娘娘和殿下,可見是歷朝最幸福的。」
「呵呵……」
幸福嗎?
做皇帝的女人,沒有人是真的幸福。
朱由校自嘲地笑了兩聲,負手走了出去。
徐氏望過去,不知怎的,卻是忽然間覺得,天啟皇帝留下的背影竟然顯得有些形單影隻。
……
約莫半個時辰後,乾清宮西暖閣。
更衣凈面,以全新姿態出現在這裡的朱由校,望著在腳下伏跪的幾個國家使臣,先側目對朝鮮的完城府院君說道:
「朕去年十一月下旨,朝鮮作為大明最近的屬國,怎麼來的如此之晚?」
「李倧莫不是忘了,是誰當家做的主嗎?」
完城府院君崔鳴吉,乃是如今朝鮮仁祖王朝期間,其國內最具權勢的權臣之一。
天啟三年時,崔鳴吉參與宮廷政變,推翻上一任朝鮮國王光海君李琿,扶如今的朝鮮國王李倧上位。
而李倧,則是在去年澎湖海戰期間遣使大明,從而受到朱由校的冊封,正式成為朝鮮國王的。
李倧和李琿的區別,就是前者親明,而後者對大明陽奉陰違,暗地親近建州,這才導致在朝鮮國內人心盡失。
所謂某地府院君,是朝鮮王朝時期朝鮮國王授予外戚和功臣的一種爵位稱號,一般來說都是封給歷任朝鮮王妃的父親,為正一品。
當然,也有極少數如崔鳴吉這樣,作為「仁祖反正」事件的一等功臣而受封,是異姓封君中等級最高者。
朝鮮派遣此人前來,足顯誠意。
朱由校看著眼前這位朝鮮權臣,面色上卻是沒給什麼好臉色,畢竟,得讓他們知道主子是誰。
這次重新建立朝貢體系,首要就是得讓他們明白一個道理,沒了大明,朝鮮,什麼都不是。
等級和朝鮮王一樣的王爵,大明有的是,在朕面前,他們也不敢大聲喘氣,更別說你這個小小的屬國朝鮮臣子了。
崔鳴吉果真一副十分驚恐的樣子,連忙說道:
「陛下錯怪我們了,朝鮮臣民一向奉大明為宗主,歷代先王一即位,得到大明冊封方為正統。」
「不然,國中必會民怨沸騰,連王位也坐不長久。」
「這次來晚,實在是我王承蒙陛下抬愛,初登王位,而國中不穩,此回與大明簽訂貿易合約,有不少人反對……」
朱由校知道他想的是什麼,這崔鳴吉是在利用大明,為自己在朝鮮國中排除異己。
朱由校心底冷笑一聲,作為後世來的人,這崔鳴吉到底是個什麼貨色,自然瞭然於胸,淡淡問道:
「你說的都是些什麼人?」
崔鳴吉見大明皇帝的臉色平淡,心底覺得應該還要再添一把火候,連忙說道:「是那些西人黨大臣,潛通金國,於陛下不利。」
「陛下若要遙控朝鮮國堂,臣下這樣的助力,必不可少……」
說完,他做了一揖。
朱由校半晌沒有說話,實則是在回憶後世所知道關於朝鮮廟堂之事。
現在的朝鮮國王李倧,雖然在後面被建奴打服了,可是現在卻才剛推翻自己的叔叔上位,還是血氣方剛,欲追隨大明,和建州一絕生死的。
眼前的崔鳴吉,在後世皇太極入侵朝鮮的丙子胡亂事件中,是堅定的主和派,說白了,他建議李倧向皇太極卑躬屈膝,是個徹頭徹尾的牆頭草。
雖說這傢伙在主和後曾作出在朝鮮暗通大明的事,可這並不能讓朱由校對他的印象好多少。
就和「水太涼」錢謙益一樣,大明還在的時候不幹實事,等韃清入主中原了,發覺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又心系舊主了。
早幹什麼來的?
想到這裡,朱由校決定跟他攤牌,冷笑一聲:
「西人黨暗通建州?」
「崔鳴吉,你當真以為朕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
「在朕的面前搞這些花花腸子,你還嫩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