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隨朕來。」朱由校說完,向身後吩咐道:「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闖入屋內,天塌不下來。」
眾人面面相覷,諾諾道是,只好目送皇帝二人走入小屋。
過不多久,沈有容之妻帶著幾個兒子也從田中紛紛趕來,聽見周圍人的話,都是不敢置信。
沈有容祖輩居住的小屋,是典型的農戶土房。
甫一進門,看見的是燒柴的大鐵鍋,雀黑雀黑的,不知道在上面擺著用了多少年。
向前三四步,跨過小門檻,便是來到了主屋。
小屋的面積不大,大概有後世五十平左右,兩面都是炕頭,朱由校就坐在其中一面,來回打量。
當今皇帝如此的平易近人,這也是讓沈有容更為震驚,沒等他再跪拜,朱由校便道:
「朕進來是想問問你,澎湖一戰,登萊水師的弊病在何處?」
言之於此,朱由校目光灼灼。
「朕希望你不要隱瞞,這關係朝廷日後大計,朕有意傾力打造水師,此戰利弊是重中之重。」
「你是朝廷多年海防的大將,朕想聽聽你真實的想法。」
沈有容一愣,隨即嘆息,「陛下恕臣直言。」
「澎湖一戰,我登萊水師,遠不如紅夷戰船,並不是福船大小,是船上火炮的原因。」
「儘管鎮虜炮已與紅夷戰船上的紅夷火炮射程相當,可威力卻遠遠不足,我福船上火炮的數量,也是如此。」
朱由校陷入沉思,回道:
「朕聽著呢。」
沈有容只得繼續,「福建戰船底尖上闊,首尖尾寬兩頭翹,建材主要為福建的松、杉、樟、楠木,故而最為堅銳。」
「而放炮位置,卻僅限於船尾的三層船樓,有些福船還只有二層船樓,最大的福船,不過能放置不到十五門的鎮虜炮。」
「而這一戰,臣觀那紅夷戰船,雖不如我水師福船高大,可就連最少的一艘,放置火炮都有三、四十門。」
「那女王號戰艦,大小不過與我們的福船相當,可卻能放置五十餘門威力極強的火炮!」
「紅夷戰船上的船帆,也比我水師的船帆更為結實、耐用,在海上異常的靈活輕便。」
「陛下,我們雖然贏了,可戰船的折損,官兵的傷亡,都是紅夷船隊的數倍啊……!」
說著說著,沈有容忽然留意到,上邊的那位不知何時已經沒了動靜。
緩緩抬頭,只見到皇帝的眼眸,已經是陰沉如水,令人不寒而慄,心下更是揣揣不安。
「你總算是對朕說實話了。」
令人意外,朱由校並沒有什麼震怒的樣子,面色十分平靜,說道:
「朕就是因為知道這些,所以才要與佛朗機人合作,在天津建立造船廠,將他們戰船上的技術,應用到大明的水師上來。」
眼下這個時候,世界各國的海軍實力日新月異,今天是荷蘭人最強,可能明天就換成英國人了。
現在在歐洲,槳帆船已經徹底淘汰,完全不被作為主力戰船使用,而在海上橫行了一個世紀的蓋倫帆船,也已經進入它最後的時光。
未來,是戰列艦排隊炮戰的時代!
這一戰中證明,就算是福船,比之落後的蓋倫帆船,靈活度和火力方面,都已經大大落後了。
最重要的是,連朱由校也沒想到,福船和那些完全改裝後的蓋倫帆船艦載的火炮數量相差居然會這麼大!
朱由校著意利用西方先進的航海技術,發展出大明自己的特色戰船。
福建戰船作為大明沿海最堅固耐用適合遠洋的船種,雖然已經落後,但這一戰中也證明了,它有被改裝和升級的基礎。
料,是時人對船隻單位的統稱,簡單來說,這個數額越大,戰船的排水量越多,戰船也就更加高大。
按後世計算,現在登萊水師作為主力的四百料福船,大體相當於七十多噸的排水量。
這種噸位,也就只能算是一般的大型戰船。
在此之前,大明也有許多兩千料的巨艦,只不過由於航海技術的停滯以及朝廷財政的逐漸崩潰,大部分水師已經供養不起這種巨型戰船。
自嘉靖年間開始,高大耐用的兩千料戰船慢慢在沿海消失。
想到這裡,朱由校起身便走,剛走到門口,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忽然轉身說道:
「沈愛卿,你可以安享晚年了。」
言罷,朱由校來到院中,在眾人的眼中正式宣道:「登州總兵沈有容為國御海半生,朕准其所奏,准許歸養。」
「今歷功並算,封寧海伯!」
「司禮監擬旨,著沈有容第三子沈壽岳接替登萊總兵一職,加錦衣衛百戶,其餘諸子,各蔭福衛所軍職。」
話音落地,朱由校也便毫無留戀,翻身上馬。
看著遠遠而去的皇帝一行人,沈壽岳仍舊顯得有些不敢相信,獃獃站著一會兒,他突然間高興得蹦了起來。
「父親!父親,陛下要重用我們沈家!你聽到了嗎?」
「我現在是登州總兵了!」
沈有容滿臉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他也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封爵了?
雖然只是伯,而且並非世襲罔替,僅他一代,但這足以令人心神恍惚,萬分不敢相信。
寧海伯……多響亮的名號!
有明以來,憑藉戰功封爵之人,寥寥可數。
而他沈有容,自然揚名史冊,根據舊例,很快就會有史官來到這裡,為他這個大明寧海伯列傳成史!
為朝廷出生入死半生,如今總算得到了應有的回報,沈有容一時之間,老淚縱橫。
他遠眺過去,想再看一眼當今皇帝。
可惜,現在朱由校的身影已經隱藏在眾多騎兵及文武大臣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沈有容還是緩緩跪在地上,帶著他的妻兒們,心悅誠服地道:「臣沈有容,叩謝陛下皇恩!」
沈壽岳也念念說道:「我沈壽岳,一定不給父親丟臉,為陛下效力,澄清海波,封爵拜將!」
沈有容轉頭望著這幾個年少氣盛的子輩,說道:
「陛下如此待我沈家,如果你們中的任何一人,不肯為陛下效死,為大明效死,休怪為父不認你們這個兒子。」
沈家其餘七子實際上也早都在心中暗自起誓,此時互相對視一眼,更加是毫不遲疑,紛紛說道:
「我等一定為大明盡心竭力,為陛下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