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想到地方衛所會抗拒,甚至是擰成一股繩的反對自己,可他們居然做的這麼絕!
武定候郭培民,少數想有作為的勛貴了,也是朱由校比較喜歡的一個,這才會派他下去。
卻沒想到,剛到山西半個月的功夫,人死了!連右軍都督府衙門也被亂軍給燒了,灰飛煙滅了!
他們在想什麼,朱由校心裡很清楚。
都督府衙門都沒了,屯政更沒法查,各地衛所的屯冊估計早就都一乾二淨,郭培民死前在查的,應該就是鎮西衛最後的屯冊了。
現在連這些屯冊也沒了,也就是說,想好好查,是不可能了!
鎮西衛的屯冊理不清了,中原五省,右軍都督府轄山西、陝西的軍屯,這兩個地方,也是日後群起流賊的重地!
優先整頓,勢在必行。
可是這件事以後,右軍都督府沒了,在衙門裡的眾多公文,估計也一個不剩了。
現在五軍都督府還只是名義上恢複了軍權,實際上還是管不動各地衛所的,說白了,是只紙老虎。
如果不嚴加處置,只怕各地衛所都會效仿!
朱由校接到較事府密報的時候,籌思終夜,再三考慮到此時西虜林丹汗,東虜建州的形勢以後,決定孤注一擲。
第二天,朱由校坐在皇極殿的九龍御座上,他要輪流召見那些朝廷有話語權的大臣,把話挑明說破,逼他們就範。
現在這種時候,整個朝廷只能有一個聲音,然後,朱由校就打算動手,與各地的衛所勢力短兵相接!
鎮西衛的事是一個爆發點,決不能就此作罷,要重處!
但這終究是違背有明一代近三百年祖制的大忌,是朱元璋、朱棣兩朝太祖、成祖皇帝所建立、完備的制度。
朱由校知道這是必須要有的整頓、改革,但這必定會遭到整個朝廷的群起反對!
以天子之尊、皇帝之威臨壓之,朱由校未必不能統合整個朝廷,讓全部的臣子都站在自己這邊!
坐在九龍御座上的朱由校,心平氣和,看不出絲毫急躁、暴戾,這正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心性。
在西暖閣召見的第一位,是當今的內閣首輔魏廣微。
他是以諂媚魏忠賢出身,在各種紛爭上,一向是站在自己這邊,是最忠誠的羽翼。
朱由校首先召見魏廣微,意在攻取薄弱環節。
首次召見的確很順利,魏廣微雖然沒有東林黨臣那樣的能言善辯,但的確知道自己的作用。
剛一開口,他就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臣以為,鎮西衛此事,影響惡劣,如不重處,天下衛所必爭相效仿。而陛下應當知曉,清查屯政、改革衛所諸事,極其不易。」
「不但違背祖制,而且易失滿朝人心,請陛下仔細謀定、參詳,用最穩妥的辦法,緩慢施行。」
「無論陛下作何決斷,臣必遵之。」
看著魏廣微,朱由校吊著的心總算落定,因為他知道,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滿朝文武,現在已經不盡都是繼位之初,各掃門前雪的狀態了。
朱由校點頭,溫聲說道:
「閣老的意思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魏廣微也是不慌不忙,行禮三拜,才是頭也不回地出了乾清宮,看著這位閣老自信的步伐,小閹、宮娥們都是議論紛紛。
即便他們都知道,今天是大明朝的大日子……
不過很快,第二個進來的人,就給朱由校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第二個人也是朱由校主要拉攏的對象,軍機大臣,掌管畿輔番薯、馬鈴薯等新作物在皇莊推廣、種植的王在晉。
直到今日,朱由校總算知道,王在晉是位能臣,但他無論受過多少皇恩浩蕩,其心只是忠於大明,而不忠於自己。
王在晉一開口,朱由校的心就涼了半截。
這位少言寡語的朝堂重臣,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的有主見,這樣的能言善辯和令人厭煩。
「稟陛下,鎮西衛之事,武定候的死,臣痛心不已。然臣以為,據此為由牽連甚廣,改革衛所,此舉不妥。」
「太祖皇帝聖訓,子孫輩不敢忘,以衛所養全國之兵,此為大明根本之制,一旦更改,國本遭變,大明危矣!」
「陛下明見萬里,恕臣斗膽直言……」王在晉說著,連連叩頭。
朱由校坐在御座上,看著他這次勸諫自己,就像往次念叨那些作物推廣成效一般倒背如流,心中也是十分好笑。
到現在,朱由校實在是對這位能臣是又愛又恨,過了好一會兒,才是皺眉問道:
「你家有幾口衛所戶役,分得多少軍屯,得了多少好處,能讓你也這樣站著說話不腰疼?」
王在晉一愣,不明所以,抬頭囁嚅道:「陛下……」
「朕真是覺得奇了怪了。」朱由校連連搖頭,陣陣冷笑:「怪就怪在,朕沒想到,連你也會與朕侈談什麼祖制!」
王在晉確確實實是被皇帝這忽然變得凌厲的眼神給嚇得渾身一哆嗦,戰戰兢兢地道:
「實在是皇室宗親、各地文武、各黨各派,都害怕陛下清查屯政,大家商量叫我在今日勸諫……」
「而臣也是真的認為,衛所屯政是大明的根本,不可輕動,這才會……」
「呵呵,朕明白了,你是代表其他人進來當說客的。」朱由校滿臉的冷笑,看著他道:
「難道你就不明白,當今的大明已經是病入膏肓了?」
看著王在晉空洞的眼睛,朱由校更是忍不住高聲的教育起來:
「是,朕不去動太祖的祖制,大明現在能繼續這樣病下去,可十年以後呢?二十年以後呢?」
「王在晉,你是個能臣,朕很信你,也重用你!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你知道最後是什麼後果!」
「大明不能有亂子,到那個時候,受苦的還是天下百姓!」
「你知不知道,鎮西衛這次動亂,會有多少無辜百姓死於亂軍之手?朕不去壓服這些無視朝廷法度的亂軍,誰來?」
說著,朱由校喝問道:
「朕說的話,你到底明不明白?」
王在晉聽得滿頭大汗,渾身發癢,只覺得自己實在是昏了頭了,居然會進來說出這種話來。
他連忙跪在地上,猶豫再三,卻也還是不肯說出任何支持的話來。
只不過最大的改變,是他不再勸諫什麼祖宗成法不可變的蠢話來了。
朱由校知道,他不是不肯支持,而是不敢,畢竟衛所制度,沒有幾個人會真的敢於說出自己支持皇帝改革這種話來。
朱由校雖然理解,但心中仍止不住失望。
看著他,看著這位自己曾經倚重的社稷能臣許久,朱由校無力地擺擺手,聲音中沒有半點感情:
「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