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輔是不是來的有些不是時候啊?」
看見外頭笑吟吟走進來一個人,俞宏斌及夫人鄒氏趕緊一同起身,笑道:「哪裡的話,閣老光臨敝府,是下官三生有幸。」
「這都是夫人做的?」
胡士廣望了一眼桌上,見到伙食還不錯。
鄒氏微微欠身、點頭,卻沒有說話,她深知在談公務的時候,女人還是不要插嘴得好。
看起來這位夫人對朝廷命婦的三從四德很是悉知,胡士廣暗自點頭,打算開門見山,面色瞬間冷了下去,道:
「哼!」
「虧你還認我這個閣老,朝廷嚴辦晉商你不知道?我這次下來,就是奉了皇命,查辦晉商。」
「身為山西按察使,晉商之所為,你應該都瞭然於胸吧?」
這時候,俞宏斌早已想清楚自己的立場,也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拱手說道:
「閣老可是誤會下官了……」
「這些日,下官一直都在動員有司官吏,搜查晉商通虜的罪證,罪證雖然沒有搜集到,可卻查到了祁幫在打靜陽鎮赭石礦的主意。」
「朝廷嚴禁私人開礦,下官覺得可以從此處下手!」
這消息,倒與曹三喜給出的不謀而合,這也能證明,曹家並非是誆騙自己,想到這裡,胡士廣臉上的神色緩和下去,微笑道:
「本輔一向不是那小肚雞腸之人,不然也不會慧眼如炬、辨識人才,叫你家多中一名進士了。」
「是是是,閣老此恩,下官及夫人銘記於心,沒不敢忘!」俞宏斌聽出了話中的警告之意,忙道:
「閣老請坐。」
「下官查到,天啟三年河套一戰,就是祁幫在幕後作祟,所以囤積糧米,輸送消息。」
「眼下晉中糧米富商,大都屬於祁幫,榆次常氏,也屬其列,官府買辦軍糧,經祁幫之手最多,連按察使司中,與祁幫有舊之人亦是甚多。」
胡士廣眯著眼睛,問:
「你打算怎麼做?」
「要辦晉商,祁幫首當其衝,則非以渠家為先不可,渠家資產,何止數千萬兩!」俞宏斌斟了一盞茶,道:
「閣老放心,如果要抓祁幫,下官是山西按察使,主持會審,也有不少能插得上話的親舊、下屬。」
「如要捉拿渠家,按察使司全力配合。」
胡士廣接過茶,小呷一口,沒有說話,放下茶盞說道:
「既然如此,你們閑話家常,本輔不便叨擾了!」
「閣老慢走——!」俞宏斌連忙陪著送了出去,直至目送胡士廣轉了街角過去,才是呼出口氣,回來坐在桌上,道:
「你說的不錯,閣老是來試探我的。」
「看起來,兩名閣老要動手了,怕不是朝廷催了?」
鄒氏也搞不明白,只是有些擔憂:
「唉!有司官吏不少都收了渠家的錢,這次朝廷要辦晉商,實是擋了大家的財路,抓渠家容易,要辦,只怕沒那麼簡單!」
聽了他的話,鄒氏靜靜坐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
最近幾日,消息已經在太原傳開了。
先是張家口范家,現在又是榆次常氏,朝廷要辦晉商的消息,已經是不脛而走,越傳越邪乎了。
不過奇怪的是,這次督辦司並沒有插手。
要知道,最遭人嫉恨的就是這個太原府的山西總督辦司,這裡頭怕是存著不少當官的,還有為商的黑料。
朝廷完全可以依靠督辦司,直接下手抓人。
可是朝廷沒這麼做,反而是派下來兩個山西籍的閣老,皇帝這麼做,究竟是又有什麼算盤要打?
常氏被拿下以後,其餘晉商正風聲鶴唳,到處疏關通結,打算負隅頑抗,可接下來的消息,卻是徹底令他們慌了。
這次動手的不是督辦司,而是正經的司法衙門,屬朝廷三法司下轄的山西按察使司。
按察使俞宏斌,正三品地方大員,也是山西籍的本地官員,權位僅次于山西布政使,統管山西全省的司法刑務。
這個位置很特殊,收受過晉商們的重點照顧,本該是最安全的環節,沒想到,卻是在這個關鍵時候突然唱了紅臉。
據傳出來的消息,是有一天晚上胡士廣去了一趟俞府,出來後就這樣了,也不知道是和他說了些什麼。
不過晉商們也能猜得到,胡士廣肯定是攥著把柄,足以讓俞宏斌害怕到和晉商們撇乾淨的把柄。
山西按察使司,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這麼大的動靜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俞宏斌首先抓的居然是按察使司內部的人,即他的副手,按察副使陳九經。
沒過幾天,繼陳九經之後,在家卧病的按察僉事王夏也被拎出來扔到按察使司的大牢里,據說是因為曾收受過祁幫商人的賄賂。
有精明者很快發現,按察使司針對的的一個點,已經從全體晉商,悄無聲息的變成了聲威最大,傳播最廣的祁幫商人去了。
很明顯,俞宏斌在動手抓商人之前,要清理掉按察使司內部站隊到商人那側的官員。
作為山西省本地最大的司法機關,按察使司內部口調是否一致,這關乎著接下來會審能不能順利。
按察副使、按察僉事,各都是四五品大員,就算是俞宏斌這個按察使想要去抓,程序也極為繁瑣。
晉商們都猜得到,俞宏斌背後肯定有人在支持,這個人,或許就是下來的那兩位閣老。
依當朝閣臣的權勢,只要有證據,動員地方司法衙門去抓幾個官員,還是很輕鬆的。
一下子,人心惶惶。
這還沒完,按察使司接下來的動作更大了,他們開始到處抓人,從按察使司內部,到太原府衙,抓的都是掌管司法的官員。
這些被抓的官員,都由當今的東閣大學士胡士廣親自審問。
最後,就連號稱小按察使的太原知府張正安也被按察使司派人抓了,扔到了自家的大牢里去。
直到這個時候,晉商們才是察覺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無論他們在地方上擁有多大的財富,甚至於地方官員有多支持他們,與朝廷的力量相比,都不過是紙老虎,一戳就破。
按察使司肅靜一清,凡是支持晉商的官員,幾乎都被俞宏斌一一抓走,然後由胡士廣寫奏疏請示皇帝。
不過這個時候的天啟皇帝並不在紫禁城乾清宮,而是跑出去聽戲去了。
就算身為帝王,偶爾也是要出宮去閑溜達的,看多了後世微服私訪記的朱由校,非常喜歡這種扮豬吃老虎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