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吧。」
朱由校坐在養心殿上,幾個內閣大學士也都被叫來,殿外還是萬籟俱寂,燈火暗弱的凌晨。
說實話,這麼早從溫暖的坤寧宮被窩裡起來,朱由校腦袋有點疼,心情也很差。
身處高位多年,早學會了隱藏情感,所以看起來還是一副淡淡的樣子,讓人捉摸不透。
至於魏廣微在內的幾名內閣大學士,早起理政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根本沒什麼感覺。
話說回來,有明一代的官員們,幾乎都起床很早。
據說皇子出閣讀書時,後世早晨五點左右就要郎朗有聲,到了這天啟一朝,朱由校覺得實在是不人性,就給朱慈燃放寬了時限。
起碼要讓自己兒子睡個舒服的好覺,再起來讀書不是。
皇帝的聲音稍顯疲憊,門外恭候了半個多時辰的錦衣衛千戶田爾耕聞言,有些忐忑的走了進去。
「陛下,太原總督辦司有事啟奏。」他說道。
太原總督辦司,是整個山西的總督辦。
原本設立督辦司,只是因為督促收繳運河關稅,後來則發展成了一地一置的錦衣衛機構。
各省省府設立總督辦司,總督辦之下,各州、府、縣又有分督辦司,一體由京師北鎮撫司轄制。
督辦司設立以後,主要任務是理清各種地方的苛捐雜稅,防止地方官員、藩王胡亂收稅。
除此以外,督辦司也能起到震懾的作用。
朝廷處理地方官員遇到急務,往往由皇帝下旨北鎮撫司,再由北鎮撫司通知當地督辦司,這樣能做到上通下達。
如米脂知縣晏子賓的事,就是朱由校下令許顯純,由督辦司經手,在半月內解決了後患。
當然,如果朝廷有什麼新的政令下達,督辦司往往會成為眾矢之的,推行政令的急先鋒。
當年廷議增收運河關稅,就曾導致蘇州、杭州等地的督辦司被商人蠱惑百姓砸毀。
很多人都以為,砸了督辦司衙門,就能阻止朝廷政令的傳播,實際上他們錯了。
督辦司,不過是朱由校身為皇帝,更好掌控地方的一個手段而已,這樣的手段,還有更多。
所以聽了田爾耕的話,朱由校其實並不意外,因為山西的事,就是自己這個皇帝一手策劃。
說起來還是河套一戰雖然獲勝,但是軍費損失太大,已經對朝廷運轉造成影響,所以要把養的豬宰了,做一個資金周轉。
這些「豬」,正是晉商。
之前解決了范家,但是三年下來,晉商們依然鋌而走險,大發國難財,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宰了好處大大的有。
這次朱由校打算一步到位,徹底解決遺患百年的晉商亂國之事,隨即眼色示意繼續。
田爾耕見了上頭眼色,諾諾稟道:
「回陛下,太原總督辦司經察,發現晉商有通敵賣國之嫌,還請陛下明斷。」
當這份奏疏被交到朱由校手裡時,內閣的閣老們也都各自對視一眼,心中想著皇帝玩這一出的意思。
在場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儘管朱由校表現得再意外,他們也不會完全相信了。
君臣之間,如同官官之列,沒有完全的信任。
如果一個皇帝表現出什麼態度,連身邊的肱骨之臣也會完全相信,甚至沒有絲毫的猜測和疑問。
那麼毫無疑問,這個皇帝很失敗。
在這一點上,朱由校留給這些朝廷重臣的感覺便是典型的伴君如伴虎,你永遠猜不到這位皇帝看似高興的心中,是不是波濤洶湧。
好比這件山西總督辦的急奏,一般的官員不會多想,可在內閣的這些老傢伙們,心思卻十分縝密。
這會不會是老早之前皇帝的安排?
天啟五年的內閣,不比萬曆四十七年,這時候進來的,都有自己的本事。
對於官商一事,個人心中早就明白。
山西總督辦關於晉商的查案,他們直接得到一個訊號,接下來皇帝可能要針對晉商群體有大動作了。
要不然今日叫他們來聽這些,難道是閑著沒事兒干?
其實與其說晉商,倒不如直接說商人。
這些人無論做的再大,其地位上也遠不及朝廷命官。
甚至可以說,自明初以來,商人都是沒有任何獨立地位的。
要想做的長久,不被各方勢力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那就必須要有一個甚至多個強有力的靠山。
所以,這時候體量大的大商人無非兩種。
一種是官商,依附於地方乃至朝堂,各級官吏以供行使便利的商人。
還有一種,便是自天啟元年開始逐步發展起來的皇商。
這種商人存在的意義,就是給當今皇帝賺銀子。
當然,發展皇商除賺銀子以外最終的意圖,也只有上頭這位心裡才明白。
至於晉商,就是典型的官商。
他們的後台就是山西本地各級官吏,甚至是朝廷上山西籍的各位大員。
眼下晉商一抱成團,導致了山西無皇商的局面。
其實身在內閣的眾人,對政治形勢一目了然,心裡都明白,皇帝早晚都要收拾晉商。
口實可能不同,但最終目的一樣。
皇商鬥不過已經形成體量的晉商,那麼皇帝就會堂而皇之的插手,以形成絕對碾壓之勢。
要知道,再高的靠山,也不會比天高。
果不其然,朱由校越是看,臉色越是難看,甚至看到最後,直接將奏疏一把扔到了地上。
隨著紙張散落在殿的聲音傳來,眾閣老都是連忙跪下,瑟瑟發抖。
「哼!」
「這些晉商,在戰時哄抬糧價也就算了,居然還向西虜察哈爾提供物資和官軍的信息!」
「糧食,鐵器,馬匹,布帛……官軍買時他們推三阻四,千難萬難,可轉手高價賣給西虜,倒是什麼難處都沒有了!」
「陛下息怒……」魏廣微帶領眾臣呼完,也道:
「陛下所言甚是,晉商通虜賣國,臣正打算今日將此事奏聞陛下。」
朱由校深呼幾口氣,側目問道:
「閣老打算怎麼處理?」
「晉商通虜亂國,在地方上哄抬糧價,罪無可赦,臣以為,該將此事交予東廠查辦!」
此話一出,養心殿其餘的內閣大學士們面面相覷。
其中有兩人,更是面色犯難,這魏廣微乃河南籍官員,說出這種話來倒是一身輕。
可他們兩個山西籍的閣臣,就算與此事毫無干係,這事說下去,在地方上也不好聽。
正想著,朱由校斜視過來,淡淡問道:
「胡士廣、許為京,兩位愛卿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