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州城南,迎恩門。
車輪兒「吱吱吜吜」響個不停,一輛牛車正行在官道上,上頭坐著一個老農,如沐春風,看樣子正要出城前往京師。
這輛裝滿糧袋的牛車,是這老農最擅種的黃米和黏高粱。
說來倒也奇怪,也許是手法獨特吧,老農去歲到京師趕了趟集,回來就成了京師一所點心鋪子的專用「供貨商」。
點心鋪的掌柜是這樣說的,宮裡有人專門愛吃他這兒的黃米和黏高粱做出的精緻點心,每歲的所有收成,都叫他送到京師,這是第一年的第一車。
京里的人出價很高,高於市價,老農美滋滋地覺著,來日的美好生活就在等著他。
他「啪」地一聲,甩出響鞭,指揮牛車靠在城門邊上再進入官道,正是為了不影響行人的進出。
「啊哈!黃老漢,好大一車糧食!」
剛到城門,就聽一個難聽的公鴨嗓在大聲嚷嚷,「這是要送去哪兒發財啊,聽說你去年在京里遇見貴人了?」
原來是守在城門的一個把總,這不是以前老農認識的那個姓趙的把總,自從王保做了總兵,四門的兵丁都被換了個遍。
新來的這個,據說是以前在遼東當兵受不了壓力逃回來的。
這年頭,逃兵一年比一年多,起先朝廷還管管,後來實在查不清楚,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這名逃兵就來到薊州,快活地做了一個把門的小把總。
還是有些眼力見的,知道什麼人不該惹,而什麼人是絕不會有人替他出頭,崔應元帶錦衣衛來薊州的時候,這把總就沒敢多問。
至於這老農,一身的粗汗衫,一看就是個沒什麼靠山的。
老農自然知道這半年來官兵的變化,已經在心底不願搭理這些人,一邊揮鞭,一邊冷冷地回了一句:
「人家的貨,我給送貨!」
那把總跟著牛車走了幾步,哈哈一樂:「別吹了,這一大車的黃米,就你這祖上幾代赤貧的,有誰肯買你的貨?」
老農皺了皺眉頭。
的確,現在這個時候,就應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扯上東家也不好,萬一來年人家不要自己的米了呢?
「瞧瞧,圓不成謊了!」見老農沒繼續說下去,把總哈哈直笑,滿臉的嘲諷,發現老農一聲不吭地只顧趕車,上前幾步道:
「哎我說,黃老漢,你倒是停停啊,我有話給你說,你這也太不給本把總面子了?」
「好歹我也是官軍的把總,想過這門,你要先問問我的意思啊!」
說完,把總身旁,幾名歪歪斜斜靠在牆上門邊的官兵都是直樂,看著窘迫不堪的黃老漢,打心眼裡想要敲它一筆。
老農無奈,只好喝牛停車。
把總眼睛裡冒著精光,骨碌碌地直往牛車上那些米袋子轉,這看看,那瞅瞅,「唉,唉,黃老漢,你聽我說。」
「前一陣子京里有錦衣衛來了,說要查什麼事情,還到巷子里轉了半日,搞得各營的弟兄們人心惶惶的,都不敢幹活。」
「這幾日,我運氣也不算好,看著人進人出的,都沒敢多問,混得窮透了,這兩天就要揭不開鍋了。」
一聽這話,老農立即明白了什麼事,但對方是官兵,也不敢過於強硬,一聲聲應付著道:
「軍爺,錦衣衛早都查完了,平日啥樣,現在就啥樣唄!」
「嘿嘿,你說的倒對,過了半個月了,我琢磨著,錦衣衛那幫大老爺個個都是大忙人,也不至於在這閑待這麼久。」
把總賊眉鼠眼的看了車上一眼,說道:
「這麼著吧黃老漢,你看,我現在可是把總,手底下還養著一群兄弟呢,你借我一石,你也是我好兄弟。」
「成不成!就一石!」
「什麼?」老農吃了一驚,連忙說道:「軍爺,這車糧食真不是我的,是京師鋪子里要的!」
「一石不是小數目,誤了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把總聽見這話,臉上笑容頓時凝固住了,漸漸黑下去,生硬問道:
「一石,半個月准還,一句話,成不成?」
老農自然知道這些官兵的做派,說是借了,可你敢去要麼,就算去要了,人家不還你又能怎麼。
現在薊州這的官兵,與其說是官兵,還不如說是披著官兵的皮,竟做一些欺壓良善的事!
何況這人還不是本地的,是王保不知從哪找回來的,一旦跑了,追都沒處追,更別提還了。
這一石的黃米黏高粱要是借出去,就真別指望著還了!
老農還想著靠去年的收成賺一筆,兒子日後的婚事,自己的後半輩子,一切的希望都在這一車糧食上了。
他連連擺手,賠笑說道:
「這一車又不是大米白面,盡些個黃米和黏高粱,是京里點心鋪子早就訂下的,實在不能動。」
好不容易趕上一回,把總哪裡肯聽。
他上前死皮賴臉地纏住老農,甚至將手握在刀柄上,作勢威脅,「是你的也罷,不是你的也罷!」
「京里點心鋪怎麼了,老子可是薊州把總,這點兒面子也不肯給?」
「一石不行了,現在我要三石,一個月再還!」
「我就要看看,到底京里的什麼點心鋪子,敢壓我們薊州王大帥帳下的官軍,敢壓嗎?」
「要敢,叫他來,老子在這等著!」
「要不敢,老老實實給我三石糧,今兒這事就算免了,不然,黃老漢,你別想在薊州再待下去!」
「對付你們這些人,老子有的是辦法!」
老農一再退讓,就是不願招惹官兵,沒成想還是鬧到這種地步,也懶得再多費唇舌。
他揮手一鞭,牛吃痛邁開步子,向前狂奔。
把總大怒,指揮守門的七八個官兵追趕,老農拚命甩鞭,可牛車才剛起步哪裡能跑得過人。
牛車被官兵追上,官兵這時也都急了,揮舞著刀槍在周圍虎視眈眈,把總得意洋洋地走過來。
這下子,總算是引起了城門附近其他行人的注意。
可是其他人大多也都無計可施,只是圍著看熱鬧,誰不害怕官兵啊,與官兵作對,就甭想待下去了。
老農沒什麼辦法,只能上前哀求。
「算我倒霉,送你一石黃米,總行了吧?」
沒承想,把總連甩都不甩他一下,大笑說道:
「現在晚了!」
「早給我一石不就沒事了,你們這些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不懲戒懲戒不行,這會兒漲到五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