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見這小太監欲言又止,心中已猜測了個八九不離十,穩住語態,淡淡問道:
「可是孫傳庭已經出師?」
小閹眼皮一跳,皇帝這般淡然自若,反而令他更為緊張,現在也算明白為什麼那皇極殿小牌子王承恩不親自來送的原因了。
「孫……孫督師在大同鎮城外的大營,斬了王保……」
聞言,周圍人群中一片的驚呼四起。
「王保,那是誰?」
朱由校現在反而成了最迷糊的人,據他所知,上回奉旨出關的重要將領中,似乎並無這一號人物。
小閹沒有答話,因為這不是他該說的。
現在這種時候,盡量少說兩句最好,這次的使命不過是傳話,目的達到,就沒自己的事兒了。
兵部尚書崔呈秀擦了擦汗,出來說道:
「陛下,王保是現任的薊州總兵,是……是上次在遼東戰死薊州總兵王威的親弟弟……」
「王威戰死,兵部部議,王保戰功不錯,又是薊州人,就叫他繼任做了總兵官。」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朱由校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說下去,氣氛一時顯得有些尷尬。
「陛下,孫傳庭雖然身為督師,但王保畢竟是兵部正選的薊州總兵官。總兵一級的將官,無論犯了何罪,依律都該查明實證再行處置。」
「孫傳庭如此行事,若地方督撫均照此為之,武將稍有過錯,便先斬後奏,越權行事,豈不天下大亂?」
說話的,是英國公張維賢。
張維賢平日很少說話,朱由校明白,孫傳庭這般做法,實是威脅到了地方武將的地位。
礙於影響不利,他這才開口聲討。
的確,要是九邊大帥都能說殺就殺,地方的參將、游擊、守備,甚至是底層千總、百總,那不就連上報都不用了。
這種風氣不加抑制,就會提高文人督撫的地位。
武將本就受人鄙夷,現在各地就是一個文貴武賤的局面,這樣看來,這事倒是有些棘手。
朱由校不用問就知道,從歷史上的孫傳庭來看,這個王保不做了錯事,是不會遭到如此嚴重處置的。
最為難的地方,就是孫傳庭所做於法不合,但於理卻是對的。
想到這裡,朱由校給張維賢投去一個安心的眼神,轉身朝那小閹問道:「將奏疏拿給朕看。」
聞言,小閹鬆了口氣,好像手中奏疏燙手似的,趕緊呈了過來,然後恭恭敬敬退下。
朱由校掃了幾眼,面色微有所動。
「哼!」
朱由校放下奏疏,對周圍說道:
「這個王保,該殺。」
「奏疏上說,這王保逾期不至,懼怕處罰,便在蔚州境內的焦山縱兵為禍,屠戮了焦山腳下的數百百姓。」
話音落地,周圍全然都是震驚之聲。
張維賢也吞了吞口水,有些不可置信,「這……天下間怎麼還會有做出這等事的人?」
隨即,他轉向崔呈秀,斥道:
「崔部堂,你兵部是怎麼辦事的!」
「王保是什麼樣的人,莫非兵部事先沒有查清,便讓他繼任了薊州總兵如此重要的職位?」
聞言,崔呈秀顯得有些窘迫。
在兵部當尚書,除了早年制衡東林以外,他實在沒什麼任人識兵的大才,這他也知道。
王保若是真的做出了這等事,那麼就絕會牽扯到他的身上,畢竟兵部當時只是考慮到王保為王威之弟,叫他在薊州原地上任比較方便。
底下眾人也分為兩派。
「英國公說的不假,薊州為京師咽喉,便是我這樣不懂兵事的文人都知道此地要害,怎麼崔部堂在考慮總兵人選時如此草率!」
「諸位聽我一言——」李邦華站出來說道:
「此事倒也不能完全歸咎於兵部處事不明,孫傳庭此人如何,我等皆不知曉,這不過是他一面之詞。」
「到底王保在焦山腳下做了什麼,薊州如今情況如何,還是要全部查清楚以後,再做決斷。」
李邦華的話,倒是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
朱由校這時點了點頭,說道:
「那就這樣吧,錦衣衛派人分別去大同和薊州,探聽清楚真實情況,再來向朕回稟。」
「記住,要快!」
……
守候在朱由校身邊的錦衣衛很快將消息報到了北鎮撫司。
聽見以後,指揮使許顯純甚為重視,放下手頭其它事,叫來錦衣衛千戶田爾耕、崔應元分別領隊前往大同、薊州,探聽情況。
田爾耕和崔應元,一個在朱由校南巡時證明過自己,一個曾在錦衣衛徹查山東聞香教時立了大功。
選派此二人前往,足以證明朝廷對這件事的重視。
倒是兵部尚書崔呈秀,回府以後,坐立難安,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在這種緊要關頭去魏府問計。
當然,去的是當今首輔魏廣微的府邸。
當夜,魏廣微才剛處置內閣政務,回到府中燒茶,忽然見老僕前來,說是兵部的崔部堂來了。
魏廣微輕輕一笑,他自然猜得到崔呈秀的來意,起身道:
「引他來正廳。」
少傾,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閣老,救我!」
崔呈秀甫一進門,便就急切的說起來龍去脈,魏廣微品著剛剛燒好的清茶,靜靜聽他講完。
崔呈秀話音剛落,魏廣微放下茶杯,輕輕問道:
「崔部堂,你覺得當時陛下任你做兵部尚書是為了什麼?」
「為你崔呈秀通曉兵事,才能出眾嗎?」
「不是,你是一顆棋子,陛下用來對付東林的棋子,科舉案以後,東林黨人都被清出朝堂,你早該引退了。」
「這……」崔呈秀滿臉為難,「閣老,難道就沒有其它的方法了嗎,我不想就這麼回鄉啊!」
「況且帶著這種醜聞回鄉,那些舊日仇敵也不會放過我的!」
「那就是還想繼續做官……」
魏廣微不無意外,官兒癮很大,不止崔呈秀,他也有,這滿朝文武,都是犯了癮頭才來的。
「也有辦法。」
聽到這話,崔呈秀忙問:「閣老請說,我要如何做,才能渡過此劫?」
魏廣微呵呵一笑,負手起身,邊走邊道:
「倒也簡單,此事無論對陛下還是北征局勢來說,最好的結果都是孫傳庭無事,王保之罪,證據確鑿。」
「如無意外,這次錦衣衛下去查,回來只會是一個結果,王保大罪,本就難逃一死。」
「出了這麼大的事,偏袒武將還是督撫,陛下也很為難,說到底,總要有個背鍋的……」
聞言,崔呈秀茅塞頓開。
「閣老的意思……是叫我主動向陛下請罪解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