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誰斗,就是不能和皇帝斗。
現在這個年頭,手握兵權的皇帝就等於是天,不過無論怎樣,現在後悔都已經來不及了。
新鹽法推行大勢所趨,地方官員也無力與朝廷抗衡,僅憑地方豪強和商人們,根本不是東廠和官兵的對手。
陽謀、陰謀都使過了,甚至還在青州府激起了民變,朝廷推行新鹽法的態勢還是沒有一絲動搖。
這全因當今皇帝鐵腕手段……
「東家,有東廠的人來了,怎麼辦?」
鹽丁首領慌忙趕來,當他問完話才是發現,眼前的這位東家,眼中再沒了往日的精明和自信。
現在的唐萬豐,頹然坐在椅子上,滿腦都是漿糊,過了不知多久,他才喃喃道:
「盧象升也知道東廠來的意圖,所以提前躲了……」
「兩百年家業,沒想到竟然毀在我的手裡……」
話音落地,門外傳來一陣短暫卻十分激烈的喊殺聲,只數息之間,鹽丁首領留在外面的三五個鹽丁,就被大批的番子制服。
一身白衣,腳踏皂靴的番子們稀里嘩啦地衝進正廳。
「搜——」
「只要是還喘氣兒的,就一個也不要放走!」
「放走了一個,當心檔頭要了你們的命!」
番子首領踏進門來,手握腰刀,環視一周,然後步步逼近猛然間起身的鹽丁首領,冷冷道:
「怎麼,你還想負隅頑抗嗎?」
「負隅頑抗,下場比外面那些亂民還要慘,現在投降,大爺我可以給你留個全屍!」
「放你娘的屁——」
鹽丁首領自詡也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只是跟錯了主人,事到如今,自然不肯苟活。
大吼一聲,向番子首領衝過來。
番子們平日里做的工作,大多都是欺負老實人,真打起來很少有戰鬥力能比得上鹽丁。
鹽丁首領雖然只一個人,但卻是自幼從沿海地區刀頭舔血日子趟過來,坐到這個位置上,手裡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眼下拼起命來,自然架勢不同。
鹽丁首領忽然起身,直奔要害,直接一刀刺死了正準備繼續說話嚇唬人的番子首領,嚇得周圍番子們皆是一驚。
但番子們畢竟有十幾個人還在正廳,他們很快反應過來,群起而上,付出了三個人的代價後,將這名鹽丁首領制服。
只不過此時京師派出來的番子首領已死,番子們抓了人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眾人正猶豫間,一名督辦司本地的小旗站了出來,大聲道:
「唐家死罪難逃,此人襲殺朝廷緹騎,罪加一等!」
「給我砍了,以祭死在鹽場的督辦司兄弟!」
有人發話,還都是督辦司番子們認識、熟悉之人,眾番子立時有了主心骨,一個個的喝罵起來。
這小旗握刀上前,對準了鹽丁首領的脖頸,問道:
「逆賊,你可還有什麼遺言嗎?」
鹽丁首領哈哈大笑,朝他臉上啐了一口,「你們這些番子,仗著人多抓了我,敢不敢放手再打!」
小旗笑了,揮刀便砍。
事後,他拎刀看著這鹽丁首領還在滋血的脖頸,冷笑:「老子人多,憑什麼和你單對單?」
「違抗朝廷政令的逆賊,還以為自己是個忠勇之士。」
「和老子單挑,你也配!」
言罷,他再一腳狠狠踩在鹽丁首領的屍體上,喝道:「緹騎已經死了,都聽我的命令。」
「唐家違抗朝廷政令,與官府勾結,擅改告文,私吞官鹽,證據確鑿!著即緝拿全族,移交督辦司候命!」
「遵命!」
……
樂安,守備府。
自從盧象升奉旨來青州府平亂的消息傳來,樂安守備榮光遇就整日的坐立難安。
他和許多趟進這趟渾水的人一樣,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後悔。
「守備大人,天雄軍已到了樂安地界!」
「探!」
「大人,天雄軍剛剛在野外擊潰了兩千的亂民!」
榮光遇聞言大吃一驚。
「這幫亂民,這些時日我遵照約定,對他們不管不問,還放任他們搶了官倉,怎麼還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探,再探!」
「盧象升有什麼動向,都回稟給本官!」
看著轉身離去的家丁,榮光遇揉著腦門,在守備府大堂內來回踱步,一會兒看看遠處,一會又重重嘆息一聲。
不多時,另一陣腳步聲傳來。
「啟稟守備,天雄軍兩戰兩捷,半個時辰前已經全殲了最後一支亂民,收復樂安鹽場,正在班師!」
榮光遇聽見這話,幾乎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他怎麼也沒想到,青州府各地的亂民,總數量怕是該有三四萬之多,而且每日都在瘋漲,居然半個月不到,就被盧象升給平了。
「班師,他怎麼回來的如此之快……」榮光遇皺眉嘀咕,「盧象升不肯在鹽場多待,不會是在害怕什麼事吧?」
家丁問道:「大人,天雄軍班師要經過縣城,按照慣例,外軍奉旨平亂過境,駐軍長官需要親迎,我們要不要提早做打算。」
榮光遇靈光一動,連忙點頭,披上甲胄,道:
「對、對對!」
「準備馬匹和糧食,本官要親自出城迎接,犒勞天雄軍!」
事到如今,也就只能向盧象升賣個好了。
不久之後,他帶著約莫千餘的守城官軍,列隊在城外,還特意找了樂安城內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們來捧場。
所希望的,就是盧象升這個外地兵備,能在這些大人物面前,給自己這個本地長官一些面子。
「大人您看,是天雄軍的旗號!」
遠遠,一名騎著馬的眼尖家丁驚呼出聲,指著前方出現的旗幟,在旗幟下,一支隊列有序的官軍部隊正在緩緩行軍。
「下官樂安守備榮光遇,見過兵備大人!」
在距盧象升二十餘步左右,榮光遇翻身下馬,顛顛來到盧象升跟前,臉上帶著討好似的笑容:
「大人在青州府七戰七捷,如此迅速的平定了那些亂民,想必還朝後,陛下一定重重有賞!」
盧象升聽見這些話,卻連最基本的禮節也沒有,只是默默看著他。
論官階,盧象升一地兵備,其實比榮光遇這個樂安守備高不到哪裡去,職權上也差不多。
論做官的年頭,榮光遇這個老油條,不知道比盧象升資格要老到哪裡去。
受到如此冷待,榮光遇臉上笑容一滯,面子頓時有些拉不開,但畢竟有求於人,而且心裡有鬼,繼續笑道:
「來,請兵備大人進城!」
「在下聽見官軍得勝,欣喜若狂,早在城中備好酒宴,為兵備與天雄軍的銳士們接風洗塵!」
盧象升等了半晌,待空氣中氣氛逐漸凝結,這才向京師方向遙遙一拱手,陰陽怪氣兒地道:
「不敢,盧某區區兵備,怎當得起榮守備這般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