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黃台吉眉頭緊鎖,自戰敗回來以後,明面上的局勢變動不大,可卻是暗流涌動,很多人別有用心之人都在謀劃著什麼。
說起遼東之戰,起先是他們大金為攻滅福余衛,擴大優勢,卻沒想到大明也傾國而出,猝不及防的打了一場大戰。
對後金來說,本來也沒想著是這樣一場硬仗,準備有所不足。
對大明來說,更是突然集合大軍出關,據說主帥都是從西南抽調回來的,可見這件事在大明那邊也沒有什麼提前打算。
可湊巧的是,這本應該在一兩個月內結束的戰鬥,在天啟二年卻打了個昏天黑地。
當時的遼東,東至遼陽前線,北至福餘三衛,南到山海雄關,到處都有兵馬調動,沒有一個地方不在打仗。
金軍圍攻,明軍反攻,大小戰役此起彼伏,雙方都沒有任何後退的打算,事先誰也沒有料到這一戰會曠日持久,足足打了近一年!
為了這一戰,大明僅封賞出去的銀兩就多達數百萬,更別提兵馬往來調動,還有後勤輜重所需的軍費了,這更是一個天文數字!
黃台吉也是後來才聽見的,要是早知道大明有這樣的決心,他絕不會再支持努爾哈赤出兵。
雖然是一波三折的退回來了,可他們這邊呢,也不好過!
打到朱燮元率領七鎮援軍出關的那個時候,後金實際上已經騎虎難下了,輕易撤不走,除了打贏,他們別無選擇。
可那個時候,已經不僅僅是雙方在前線鬥智斗勇了,更多的還是要比拼底蘊,這恰恰是後金的弱項。
黃台吉剛剛接到了鴉鶻關的飛報,稱明經略熊廷弼率兵數萬出城,連贏了幾仗,已經收復清河堡,還有瀋陽總兵滿桂,也南下配合。
遼瀋明軍的反攻,在黃台吉的意料之中,可是現在他除了乾瞪眼看著,幾乎沒什麼辦法。
清河堡這個地方,是去年後金軍打下來的,兩界臨河,也是出征和凱旋的必經之路,位置非常重要。
清河堡被明軍奪回,意義十分重大。
「派人去將此事稟報父汗!事情重大,不得延誤!」
「嗻!」
一名黃甲女真兵應喝一聲,轉身就走。
待女真兵離開,范文程才是望向黃台吉,憂心道:「大汗毒瘡複發,這個時候派消息回去,只怕會……」
黃台吉自然明白他這話說的什麼意思,冷冷說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父汗聽到以後會大怒,可現在又有什麼辦法,熊廷弼兵壓過來,意欲奪回遼東,我們總不能束手待斃!」
范文程看見黃台吉眼中的森寒,張了張嘴,不再決定繼續說下去。
三日後,消息傳到努爾哈赤所在的溫泉鎮,後者聞言果真勃然大怒,率領親隨拍馬趕回。
這天,努爾哈赤穿戴著盔甲,大跨步走上汗王庭,喝道:
「圖爾格,八面擊鼓,令貝勒群臣速速上殿議事!這個熊廷弼,連續用兵,欺我太甚!」
圖爾格見努爾哈赤臉色凝重,心知有重大事務要議,當即親自上前,用力敲響汗王庭前的大鼓。
不多時,貝勒群臣紛紛趕來。
黃台吉正站在努爾哈赤的御座旁,看見全部人已經到齊,便負手說道:
「近三年以來,小皇帝繼位,誅殺王化貞,任用熊廷弼,遼東局勢已大不如前。上一仗打輸以後,我軍損失慘重,已無法再維繫如今遼東局面。」
「這次叫你們來,就是要議一議,要不要完全退出遼東!」
聞言,在場的後金貝勒群臣議論紛紛,他們此前根本想不到,會有在汗王庭議論這種事的時候。
努爾哈赤咳了兩聲,靠在椅子上,緩聲說道:
「本汗一再試圖打破遼瀋,一直沒能成功,這次又嘗試攻滅宰塞,打通邊牆,卻還是功敗垂成!」
努爾哈赤的聲音中,頗有些壯志未酬,老驥伏櫪的憂懷。
「近二三年來,我大金戰事多有失利,三貝勒還受了重傷,至少要恢複半年。你們說,本汗到底該怎麼辦?」
扈爾漢是如今五大臣僅存的兩人之一,眾人還在議論時,他第一個站出來說道:
「大汗,熊廷弼在前些年一直固守不出,此戰以後才開始反攻,可見確實是有所依仗。」
「以他的性格,若不完全打回遼東,怕是不會收手,當務之急要議的,就是要不要再去守遼東。」
的確,這個問題才是這一次討論的重點。
范文程出來說道:「大汗,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努爾哈赤看他一眼,抬手示意。
范文程磕了個頭,繼續說道:「奴才覺得,遼東不能再守下去了。」
話音剛落,便在汗王庭中激起數聲喝罵。
代善一向老成持穩,但這次也不肯苟同,冷笑道:
「先生不是我女真族人,體會不到我族人如何嘔心瀝血從南蠻子手中奪得遼東,一堡一城,都是我女真勇士用鮮血性命換來。」
「先生說話如此輕佻,怕不是心中早有想法?」
范文程聽出代善這話中之意是在含沙射影,譏諷他乃是漢人,不過他早已習慣,在後金為官,這種事是家常便飯。
他對代善話中的諷刺毫無反應,自顧自說道:
「若上一戰打得短暫,大金損傷不多,自可以再圖進取,可我大金國力本就不如明朝,戰後更是損傷甚重,守衛遼東得不償失。」
「況且,上一戰之後,只怕許多旗人也不是很願意再度披甲出征了吧?」
范文程說到這裡,看著努爾哈赤,語重心長道:
「大汗,攻取遼東是長久之計,不能只圖一時之快,大金退出遼東,才可保存實力,意圖來年再進啊!」
黃台吉這個時候,也站出來說道:
「父汗,范先生說的確是實情。」
「鑲黃旗及兩藍旗損失最重,急需重建,戰後家家戶戶都有白喪,要他們這個時候出征守城,的確是強人所難了。」
「一旦激起旗人們的逆反之心,怕會動搖大金的根本。」
黃台吉說的有些激動,嗓門聽上去有些嘶啞,說完還在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氣,一看就是經歷了激烈的思想鬥爭,才會將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說出口。
努爾哈赤看著自己這個兒子,眼神變了變,終究嘆了口氣,道:「難道本汗屍山血海中打出的遼東,就要這樣拱手相讓了嗎?」
「熊廷弼,熊廷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