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大人……?」
王承恩低語提醒一聲。
朱燮元反應回來,匍匐叩拜道:
「臣朱燮元,領旨謝恩!」
將聖旨交予朱燮元手上,王承恩總算是送了口氣,不顧挽留,帶著緹騎就要直接離開。
「公公留步——!」
朱燮元喚住王承恩,與之同行到巡撫衙外綁馬處,見緹騎們整理坐騎尚需要時間,躊躇再三,問道:
「公公行色匆匆,是朝中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王承恩先是點頭,隨即嘆了口氣,道:
「確是朝中出了大事……」
兩人談了一會,王承恩也知眼前這位是皇帝中意的督師人選,便對近來朝廷之事娓娓道來,細細言說。
聽完,朱燮元也是神色擔憂,他心中覺得,皇帝南京改革時還派遣大軍北上參戰,這既是一步秒棋,也是一手險棋。
裁革南京部院,在朝野上下激起了強烈的反對和轟動,此時發布檄文派大軍北上參戰,可以很好的將百姓關注的焦點轉移到戰爭上。
但與此同時,江南各地極有可能會激起兵變,大明會處於腹背受敵的境地,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想來,天啟皇帝讓勇衛營留鎮南京,就是預防兵變的發生。
澎湖的荷蘭人還在負隅頑抗,圍困荷蘭人的兵力依舊不能撤回,這個時候,如果南北兩面一起打仗。
大明經得住這樣的軍費開銷嗎……?
朱燮元辭別王承恩,目送一行緹騎離去,眼神顯得有些空洞。
自萬曆年間至今,朝廷發動三大征,軍費之巨,根本難以估量,兩年前西南大亂,又動員起中原五省的官軍打了一大仗。
這四場戰爭雖然大明全都勝了,但隨之而來的,是國庫的虧空,朝廷財政的入不敷出。
儘管,天啟皇帝繼位以來,先是查抄大批貪官污吏及豪強的資產,然後加增關稅、裁革南京部院。
這位新帝的種種政策和手腕,使得萬曆末年以來,瀕臨破產的財政狀況得到極大緩解,甚至於在天啟二年內,補全了九邊軍鎮累年積欠的軍餉。
兵部也曾奏報說,九邊軍隊在天啟二年完成了半數以上的盔甲、軍械更換,戰鬥力可謂是提升了一大截。
這是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朱燮元可以毫不遲疑地說,大明朝如今是走在中興、強盛的道路上。
但這場戰爭來的太突然了,西南之役後僅僅兩年的時間,根本不足以讓朝廷緩解其帶來的龐大軍費開支。
在這個時候動員如此大規模兵力,發動堪比薩爾滸之戰的戰爭,相當於是提前預支了天啟三年的財政收入在打仗。
這場戰爭一旦失敗,大明陷入的處境就不是尷尬所能形容的了,那個時候,可能就要天下大亂了。
換個方向去想,這場戰爭一旦打贏,大明將會一掃頹勢,在遼東再次佔據主動權。
朱燮元根本沒有料到,這種重擔,皇帝居然沒有絲毫預兆的交到了自己肩上,這可是賭上了大明其後數十年的國運之戰!
想到這裡,他的額上漸生熱汗。
見狀,四川總兵候良柱顯得十分納悶。
在他的印象里,這位四川巡撫從協討西南開始,就一直鎮定自若,很少有什麼事會讓他變得緊張。
候良柱取來桌上的聖旨看起來,讀了兩行,心中便已猜到了全部內容,也是倒吸了口涼氣。
其實今日朝廷大事,他這個做總兵的是知道的。
「後金出兵圍攻瀋陽,意欲所在,卻是攻滅福余部,遼東經略的這個猜測,真是大膽。」
他說完,也在注意朱燮元的神色。
後者回過神來,嘆息說道:
「熊廷弼御遼,身在其位,自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老奴此時再陷瀋陽,也守之不住,何苦來的?」
候良柱有些驚訝。
「那依撫台這意思,遼東經略猜對了?」
朱燮元點頭說道:「福余部一旦為老奴攻滅,廣寧至松錦一線,都會暴露在後金的視線之中。」
「那時,朝廷就不只需要固守遼瀋,連廣寧、松錦一線諸多堡壘,都要重新修繕。」
「只怕袁崇煥的松錦防線之策,不用也不行了。」
候良柱目光變得凝重,走到地圖邊上,沉聲說道:
「松錦防線,沿邊諸城堡皆需修繕,又要增募遼軍十二萬,這袁崇煥也真提得出來,真是信口開河!」
「撫台……督師——!」
「這一戰你定要打勝,不然遼東局勢可就無法收拾了!」
說完,他望向朱燮元,目光熠熠。
朱燮元不過一個文人,但是自西南之役以來,不論領兵作戰,還是地方軍政,一直都是行事果斷,作風凌厲。
包括候良柱在內,許多四川軍將都是對其拜服。
朱燮元沉默片刻,忽地起身,道:
「我要即刻動身,前往京郊大營,見一見那裡的邊鎮大帥們。」
……
當夜,巡撫衙門外。
朱燮元換上盔甲,一身的英武之氣,他轉身再望一眼待了許久的四川巡撫衙門,長嘆口氣,正要上馬赴京。
這時,候良柱帶領諸將官從街角轉來,強顏歡笑道:
「撫台就讓大夥送送吧,快兩年了,弟兄們都捨不得您……」
朱燮元本想在深夜單獨離開,也免得離別傷感,見到這一群貌似粗狂的糙漢軍將們,也是無可奈何。
他將馬韁交給候良柱,說道:
「本撫聽來傳旨的王公公說過,候總兵帶兵有方,西南戰時,進退自如,頗有章法,這二載以來的筆筆功績,朝中也都有數。」
「再過不久,江南必生動亂,朝廷要調兵安撫地方,候總兵放在西南是小材大用,遲早都要調出去。」
候良柱點點頭,心中已經隱隱期待接下來朝廷對自己的部署。
他一手接來馬韁,親自牽著,與朱燮元走在最前面,抬手應道:
「征伐勘亂,這些都是身為武將的分內之事罷了,末將看來,這些遠談不上是什麼功績。」
「分內之事能做到已是殊為不易,現在的滿朝文武,有幾人能真正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的?」
朱燮元看他一眼,哈哈大笑,旋即又上下打量一番,打趣道:「候總兵學識敦厚,見多識廣,若非從軍,也必將是一代文士!」
候良柱撓頭,在諸將官的鬨笑中說道:
「撫台取笑末將了,末將自幼以來,唯念征戰沙場,忠君報國而已,若將來有幸戰死戰場之上,也算不辱將門出身了。」
朱燮元栩笑了笑,背著手,望著外面,悠然道:
「我一介文士,如今卻要投筆從戎,領兵北上拒敵,你們做武將的,怎麼就不能讀書識呢?」
候良柱沒有接話,心裡卻也是贊同的。
他打算從明日開始,就讓自己的部下向那些來西南講學的士子學習識字,反正他們教誰都是教。
至於自己,還是算了,他向不是這塊料。
來到城門口,不出所料,這裡已經自發聚集了無數的鄰里百姓,他們手扶著手,殷殷望來。
朱燮元抖了抖肩上盔甲,自候良柱手中接來馬韁,翻身上馬,向周圍的將領、百姓一一拱手,然後轉身疾馳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