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京師各門京城門閉鎖,燈光寥落,人聲漸息,由於皇帝的南巡,五城兵馬司還有順天府衙門,都派出了平日兩倍數量的人巡查。
為的,就是力保京城穩定。
鳳陽恰恰和京師相反,到了一天中以往最沸騰而熱鬧的時候。
以前鳳陽也這樣嗎,那是放屁,以前的鳳陽雖說不算冷清,但卻遠不至於現在這樣的人聲鼎沸!
朱由校南巡,鳳陽作為第一站,大部隊是要停留幾日,準備祭禮的。
正因為這次傳播得沸沸揚揚的祭禮,才是帶動了當地的人流和經濟,雖然朱由校只待幾天,但是這對於鳳陽的發展,也十分重要。
棋盤街、鼓樓旁,二三條街巷之內,肉市、鹹魚口、打磨廠、珠寶市,還有客棧、貨棧、茶樓、酒館,全都徹夜開放。
鳳陽城內,一片的燈火輝煌、人語喧鬧。
買賣吆喝、划拳行令,加上眾多自外地趕來鳳陽戲班子的夜戲鑼鼓,匯聚成一片夜市的特殊景色。
鳳陽作為中都,城池規模本就比一般的州城、府城要大,城內還有鳳陽衛、皇陵監、守備府等各種官署。
城內一大戲樓,一大青樓,是豪商旅客、文人士子的聚集之所。
戲樓名查家樓,青樓喚做月明樓,都正是笛聲悠揚,粉墨登場,一派春花秋月的旖旎風光。
查家樓,位於南門外肉市一旁,多是粗食淡客,豪商旅客的暫歇之地。
月明樓,則處於鳳陽城正中的棋牌街,各地的文人士子每至鳳陽,都要到此處吟詩作賦,觀看歌舞,顯露才學。
查家樓與月明樓之間,玉皇廟、南珠市、鹹魚場,再向北入城,穿過二三街巷,就到了御前勇衛營的臨時軍營。
那裡旌旗獵獵,即便深夜,都回蕩著將校操練時發出的吶喊聲,行人走過,往往胸中激昂,一股保家衛國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查家樓外,街上一陣人喊馬嘶,車輪轍聲直響到門前,在上頭寫有「查家樓」三個金色大字的燈籠暗火映照下,一輛漂亮的雕花馬車停下了。
門裡的查家樓小廝趕緊顛顛上前,掀起捲簾,對其中走出的守備太監劉朝,憨態可掬地笑著。
劉朝沒有多說,徑直走入,直奔三樓雅間。
過了一會兒,一名皇陵監的太監領小廝到一旁,小聲囑咐道:「今日幾位爺的脾氣都不怎麼樣,你要小心伺候著。」
小廝皺了皺眉頭,接來一小塊銀錠時,即樂得合不攏嘴。
「小人明白。」
「去吧。」
……
「你都吩咐下去了吧,皇上留在鳳陽這幾天,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甫一進門,氣兒還沒喘勻乎,劉朝便向一名負手站立在窗邊的中年男人詢問,然後尋了個位子坐下。
這人一身白緞貂袍,正是鳳陽衛的指揮使孟然,劉朝進門時,他正緊縮眉關,望著御駕停留的官驛那邊,聞聲嘆了口氣,轉身道:
「吩咐是吩咐下去了,可如果皇上要查,瞞是瞞不住的。」
「這兩年處理過的人和事太多了。」劉朝也知道這些,倒是沒什麼驚慌失措的感覺,道:
「這次之後,要是我那乾爹有些情份,也該把咱家往南調了。」
「那些文官呢,他們怎麼辦了?」
聽見劉朝的話,孟然嗟然冷笑:
「他們?」
「眼下也在月明樓商量著呢,咱們就是替廠公殺殺人,分屍滅跡,他們不幹凈的地方,怕是多著呢。」
說著,孟然好像忽然想到什麼,繼續說道:
「上回蘇州鬧旱災,向朝廷請了二十萬兩的賑災銀款,好像讓他們吞了八萬?他們膽子可真是不小……」
「八萬?」
劉朝呵呵冷笑:「你這消息也太閉塞了,他們分了十五萬!還說要送咱家兩萬,可咱家是誰呀?」
「咱家雖然貪,但也知道,這些銀子就是老百姓的救命錢。」
「這銀子能要嗎,這銀子拿在手上能睡著嗎?眼下皇上來了,咱家倒是要看看,這底他們是兜得住還是兜不住。」
孟然看著劉朝,臉上笑著,可他心裡卻警惕起來,他也知道,這貨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幫太監,可能是缺了根東西,殺起人來,心腸一個比一個狠,說得冠冕堂皇的,誰不知道,那是不敢拿!
連魏忠賢都不敢貪災款,何況他一個劉朝!
這幫跟在魏忠賢手下的太監們,只要想整你,那是一個比一個絕,東林黨就是最好的例子。
魏忠賢辦東林,由於有皇帝的支持,明裡暗裡弄死多少?
說起來也是這幫文官被利欲熏心,瞎了眼,你說你貪點什麼不好,非貪朝廷下發給災民的銀款。
閹黨碰什麼都不敢碰災銀,那是有原因的,很可能皇帝對閹黨貪污的底線就是這個。
倆人商量一圈,忽然發現擔心的其實不應該是自己。
雖說他倆狼狽為奸,在鳳陽幹了不少壞事,可真正欺負老百姓的他們卻是沒幹多少。
大部分做的,都是利用職權,幫助魏忠賢擦屁股,將那些敢於和東廠作對的人,扔到皇陵里弄死。
就像魏朝,在宮裡的權利不小了吧?
扔到皇陵里,第二年不明不白的死了,別把皇帝當傻子,這事兒他老人家肯定知道,但是管了嗎?
如果說這次皇帝下來,是為了弄他們這些人,很明顯說不通,在京里一句話就行的事兒,為什麼要搞這麼麻煩。
如果不出意外,皇帝這次是沖著那些聯手貪污賑災銀款的文官和地方豪強來的。
商量到這裡,倆人就放心不少。
孟然將視線轉向台上,不出意外,正上演的是一出《桃花人面》,這是查家班最拿手的戲目。
今兒皇上來鳳陽,隨行來了一大批的各界人士,還有不少跺跺腳,整個鳳陽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查家班自然知道,這是發展客源的好機會。
沒說的,拿手絕活一直唱著啊!
正巧,他望向樓下的時候,查家班正唱到這齣戲的高潮,一名女子飾演戲中人,翩翩起舞,戲班則於幕外輕敲檀板,笛聲漸起。
在場的客人都止住言論,靜待這齣戲最有名的三令。
伴著笛聲悠揚,檀板節奏也愈發加快,甜水令、得勝令、折桂令分別唱出,客人們都聽得如痴如醉,飾演戲中人的女子輕輕擦拭眼淚,隨後落幕。
場中寂靜片刻,轟然間一片叫好。
「好!」
「唱的真是太好了!」
更有豪客一擲千金,喝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