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明黃色的腳靴踮在地上,微微一頓,調轉了腳尖,任憑階下群臣議論紛紛,卻依舊不發一言。
這時,工部侍郎馮銓站出來,高聲奏道:
「臣聞,山東、河南一帶,白蓮教邪黨甚多,其間毀譽任意,傳聞異詞,必有詆觸本朝之語!」
「陛下此番親巡,除祭拜皇陵外,亦當及此一番查辦,盡行視察,杜遏邪言,以正人心而厚風俗!」
「是極!」魏廣微贊同道:
「馮侍郎此言甚是,故元以來,白蓮教、聞香教邪黨禍害天下,百姓不聞受惑者甚多!」
「眼下多事之秋,朝廷務要安定民心,肅止歪風邪氣!」
「這……」朱由校仍顯得有些猶豫。
「陛下——!」顧秉謙厲聲驚醒,道:
「事已至此,陛下南巡勢在必行,還請陛下為天下生民計,勿要推脫!」
朱由校上下打量上奏的「閹黨」群臣一番,再看看以韓爌為首,盡皆默然的東林眾臣,冷笑道:
「既然如此,就由軍機房、禮部安排南巡之事吧!」
能在這裡站著的,哪個沒有兩把刷子?
天啟朝廷已經過去兩個年頭了,如楊漣那般不知輕重就敢說話的,要麼已經被一擼到底,要麼就是自沉於戶,溺斃湖中了。
眼下懋勤殿上的這批東林文官,其實也是朱由校特意留下來,制衡魏忠賢所謂閹黨的。
除他們外,還有以溫體仁等一批地方實幹派為首的齊黨,正悄無聲息的捲土重來,這也是朱由校在暗中操縱。
無論什麼黨什麼派,在朝廷上一家獨大總歸不是好事。
有明一代,多黨朝爭既是特色,也是歷朝皇帝制衡朝廷的一個手段,只有他們鬥起來,皇帝才能悠哉悠哉的在上面當裁判。
「既無要事,那就散朝吧!」
接到了皇帝的眼色,魏忠賢踏上前一步,俯視群臣一眼,陰陽怪氣兒地道:「諸位慢行,可別摔著。」
聽最後這句,韓爌回頭看了魏忠賢一眼,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再轉過身去,走在群臣的前面。
……
散朝不一會兒,韓爌回到文淵閣,見不少大臣都已經等在這裡,嘆了口氣,坐到自己位子上。
甫一落座,閣中眾人忙都起身,恭敬道:
「閣老——」
「坐吧,都坐吧。」
韓爌擺擺手,掃了一眼文淵閣,說道:
「這次朝會,陛下南巡的事,軍機房和禮部已經在辦,咱們要議的,是察哈爾那個林丹巴圖爾入寇大同的事。」
「諸位都說說,該怎麼辦……」
「這事,首先要考慮陛下的聖意。」次輔顧秉謙向乾清宮方向一拱手,頭一個說道:
「陛下在朝上已經表了態,要聯蒙抗金,朝廷對察哈爾部,要採取懷柔態度,不能過分相逼。」
「不過分相逼,這我贊同。」有人冷哼一聲,道:
「可他察哈爾部入寇大同,擄掠走七八萬邊疆百姓,還有無數的牛羊物資,這難道就算了?」
顧秉謙斜睨一眼,發現說話的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孫鼎相。
孫鼎相,東林黨人,萬曆二十六年進士,初授南直隸松江府推官,政績平平,萬曆四十八年才升任工部營繕司主事。
之後,天啟元年,任兵部武選司主事、禮部主客司主事,吏部稽勛司員外郎、光祿寺少卿、太常寺少卿等職務,一直在外公幹。
天啟二年,魏忠賢翻三大案肅清東林,造成一大片朝廷官員的缺額,孫鼎相被召回京師,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本部有說過就這樣算了嗎?」
顧秉謙根本沒有韓爌做次輔時的大度和容量,當即反唇相譏回去,不再去看孫鼎相,自顧自說道:
「陛下的意思,就是朝廷決策的方向!」
「誠然如此……但孫御史方才所說,雖然平平無奇,卻也有些道理。」韓爌見孫鼎相面紅耳赤,遂出面結尾,道:
「諸位有什麼看法?」
畢竟韓爌還是內閣首輔,而且朝中名望甚高。
眼下皇權鼎盛,內閣權勢為軍機房所分,大不如前,但威望依舊,顧秉謙也要考慮為什麼天啟皇帝還把這個東林閣老留在首輔的位子上。
這個面子,他不得不給,也便是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兵部尚書崔呈秀是個投機者,心裡早有想法,聽眾人嗡嗡議論,卻無人出來提什麼有建設性的意見來,下定決心,出面道:
「陛下的意思是拉攏察哈爾,為朝廷所用,以便在遼地遏制建虜。」
「當年廣寧之戰,蠢材王化貞一意孤行,喪銳師十三萬,險使廣寧失陷,鑄成大錯。朝廷對於是否放棄關外,眾說紛紜。」
「還是陛下乾綱獨斷,支持熊廷弼,這才有了如今的京畿息警,中朝晏然,遼瀋之地固若金湯。建虜不找事了,可我們卻不能閑著。」
崔呈秀畢竟是兵部尚書,對於邊關戰策是很有發言權的,他這一發言,眾人都不得不仔細聽起來。
只見他一手敲著桌案,一手比划起來。
「熊廷弼不是王化貞,本部也不是當年那個張鶴鳴!」
「漠南蒙古中,科爾沁部與建虜有姻親之好,內喀爾喀諸部又都倒向後金,主動歸附。與其花費力氣去拉攏他們,倒不如施予一些恩賜,讓察哈爾等部為朝廷所用。」
「察哈爾部入寇,主要是因為他們窮困潦倒,且今歲業已入冬,為討取賞銀而已,我們何不將賞銀,直接賜予他們?」
話音落地,群臣議論紛紛。
孫鼎相哈哈大笑:「崔呈秀,你說你不是張鶴鳴,本部看,你卻連那張鶴鳴都不如啊!」
「他張鶴鳴好歹能承認自己不識兵,你卻自覺良好,與王化貞又有什麼區別?!」
「你放屁!」
崔呈秀就不是什麼注重形象的人,要不也不會去跪舔魏忠賢以求上位了,遭人詆毀,當即便是破口大罵。
罵完想起這是在文淵閣,這才收了怒氣,冷笑道:「你說我的意見不行,倒是勞煩提出一策,穩定邊疆。」
聞言,孫鼎相愣住片刻,沒了聲音。
他雖然說的厲害,但基本都是逞口舌之快,只為能讓東林同僚對自己刮目相看而已。
至於邊疆有關的戰策,他並無什麼更妥當的辦法,而且也不願隨意提出戰策,以免有事殃及自身。
見狀,崔呈秀毫不意外,譏諷道:
「孫御史不愧是能在南直隸松江府推官這位子上待二十年的奇才,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倒屬正常。」
「本部也不強人所難,今日陛下諭旨叫眾位來這文淵閣,就是要議出個章程。」
「我兵部還是那句話,朝廷對察哈爾等還沒有完全倒向建虜的蒙古諸部,要以懷柔為主,攻伐為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