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處?」
英國公府,張維賢先是草草應付過聖旨,然後放下酒杯,先前醉醺醺的模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深沉。
張世澤走入正堂,疑惑道:「軍機處是個什麼東西,要父親每天都去乾清宮。」
「陛下的意思,應該是要奪權了……」說著,張維賢為自己滿上杯酒,一飲而盡,臉上依舊清醒,道:
「當初陛下剛繼位,就讓我從京營、宿衛中招募新軍,編練勇衛營,後來又說在西暖閣增補值臣,我就覺得蹊蹺。」
「現在看來,這是陛下早就計畫好的。」
見自己父親神色凝重,張世澤有些害怕,道:
「那……父親去和陛下說說,找個由頭,還是別去了吧!」
「不去?」張維賢轉頭看他一眼,冷笑,然後嗟嘆一聲:
「我越是不想摻合政事,陛下越是要把我往火坑裡推啊,你當我是袁崇煥,找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陛下的聖諭說不聽就不聽。」
「何況,什麼由頭能避得了一世!」
說完,張維賢搖頭,似乎對張世澤有些失望,不悅道:
「你啊,做事到底還是欠了心思,咱們英國公一系,為人處世,有些話可不是隨便說的。」
後者心中慌亂,忙道:
「父親教誨,孩兒謹記!」
話音落地,正廳中陷入短暫的寧靜。
張維賢能預料得到,天啟皇帝設立軍機處這一步是手大棋,他謹小慎微大半輩子,就是為了不想讓英國公一系,在政治鬥爭上栽跟頭。
畢竟,他不是很相信張世澤。
自己被逼進軍機處還好,可百年之後,張世澤襲任爵位,這小子可沒有那麼高的覺悟,只怕要被帶到溝里。
過了半晌,張維賢終於有了反應。
他垂頭望著自己的腿,若有所思,須臾,卻是突然起身,拿起牆上掛著的佩刀,直接出了府邸。
……
「你說什麼。」西暖閣軍機房,朱由校聞言一愣,蹙眉再度確認道:
「這是真的?」
「爺,千真萬確呀!」王朝輔似乎明白什麼,顫著身子道:
「英國公昨夜騎馬巡營,突遇大風,坐騎被驚的尥了蹶子,摔下馬來。」
「摔斷了?」
「據說是斷了……」
面對天啟皇帝的咄咄逼問,連王朝輔都不敢將話說的太滿,一時間犯了慫,態度也模稜兩可起來。
「那就是還沒確定到底斷、還是沒斷。」
朱由校喃喃自語,沉思片刻,負手起身,順著透入窗檐的晨光望向窗外,道:
「前陣子朕不是叫魏忠賢和許顯純把太醫院的太醫換一批嗎,去告訴魏忠賢,讓他選一個太醫,去英國公府上看看。」
王朝輔擦擦汗,轉身離開西暖閣。
不消一個時辰,魏忠賢就帶著太醫親自到了英國公張維賢的府上。
看著太醫正為張維賢望聞問切,魏忠賢的長驢臉一動,笑道:
「傷的不輕啊……」
張世澤站在一旁,也不敢說太多,生怕出了紕漏,訕笑:「是啊、是啊……」
聽這話,魏忠賢望了他一眼,又是充滿心機的一笑,卻沒有多說。
「怎麼樣?鄭太醫。」
「回廠臣,英國公這次——」
鄭太醫說到這,低眉順眼地看了一眼魏忠賢,發現他面色如常,心中暗暗思忖,才道:
「傷的真是不輕。」
「且讓本督看看……」
魏忠賢說著,也便上前細細觀察,就在此時,躺在榻上的張維賢嗚呼呻|吟了一聲,聽聲音,該是極度痛苦。
張維賢呻|吟著,一隻手扯著夾被,看樣子是想給自己蓋上,卻因為力氣不支,夾被脫手,反掉在地上。
魏忠賢連退幾步,哎呀一聲,驚道:
「血!這哪來的血,這誰的血啊?!」
張世賢與鄭太醫聞言看去,果然發現張維賢的身邊,濕了一片,也猩紅一片。
張世澤心中好奇,莫非自己父親這麼大歲數,還故意演了一出尿床不成。
鄭太醫順勢上去,將手掌放在榻上,眨巴著眼睛,接了魏忠賢的授意,這才猛然抽出手,驚叫一聲,跪在地上:
「英國公還不只是摔斷了腿,也有腎病,斷不能再多做走動,需得靜心調養才是……」
「既然如此,本督就回宮稟明聖上了。」
魏忠賢在『聖上』二字,著重加強了音調,最後看一眼躺在榻上一聲聲呻|吟,好像下一刻就要直接死掉的張維賢。
冷笑一聲,出了英國公府邸。
……
「身體這麼差,摔一下就不行了?」
朱由校看過太醫開的方子,滿臉狐疑,心中也實在是不相信。
就上回叫張維賢招募新軍時他的表現來看,這小子不像是有這麼深城府的人。
西暖閣死一般的寂靜,天啟皇帝躲在下午陽光在閣內的陰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瀝瀝冷汗已然滲透了鄭太醫的衣襟,進入他的眼睛,澀得他連連眨眼,卻又不敢伸手去擦。
他唯心中膽虛,唯唯諾諾地解釋道:
「《黃帝內經》有述,腎病者,腹大脛腫,咳喘身重。」
「水道上侵脾胃而為脹,外侵肌肉而為腫,泛及中焦則為嘔,再及上焦則為喘,數日不通則本破難堪,必致為殆。」
「臣今日為英國公診脈,腎病若不及早——」
「行了,你這些話留著對別人說吧。」
天啟皇帝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聽見此言,鄭太醫驟然一臉慘白,差點直接向後跌倒。
魏忠賢站在一旁,一個字也沒提。
「既然英國公病情如此之重,朕再要他入班軍機房,倒是難為他了,不過軍機重地,總要有個掌兵的勛臣來坐鎮。」
朱由校轉回身去,一步步走回御座,道:
「這樣吧,朕心中有個人選,張維賢之子張世澤,年少有為,就叫他代父值班。」
說到這,朱由校望向魏忠賢,促狹一笑:
「廠臣覺得如何?」
「呃……」
聽了這話,魏忠賢登時覺得,自己有點聰明反被聰明誤了,脖子上像被天啟皇帝套了個繩兒,可以隨時被一點、一點的收緊。
鬆快與緊,就在自己天啟皇帝的一念之間。
魏忠賢面容慘淡,瞻前顧後半晌,方才下定決心,道:
「爺說的是,英國公重病纏身,這也是有太醫診斷,不可再入軍機房列班。」
「既是如此,張維賢在勛臣諸子中威望也足,叫他來代父值班,於理尚可。」
「既然廠臣都這樣說了,那就叫司禮監擬旨吧?」
司禮監擬旨,這就說明聖旨還是要過內閣,消息傳出,官員們全都鬆了口氣。
看來,這軍機處還真就是處理重大軍務用的?
倒是英國公張維賢,一臉懵逼的在家裡,他老是覺得讓天啟皇帝玩了一手欲擒故縱。
叫那小子代自己值班,他還不得被坑個底兒掉?!
忽然,張維賢轉念又一想,其實這樣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張世澤先在軍機處和那幾位老司機學學,沒準能學習到幾分精髓,整天在皇帝身邊,呼來喝去的,也有助於英國公一系的聲望。
就算真捅出什麼簍子,趁自己這個當爹的還沒死,也還能給他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