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忐忑的幾個日夜過去,西暖閣突然傳來消息,天啟皇帝要臨朝。
三大殿離完工時日尚遠,這次臨朝的地點,就選在了懋勤殿。
距正旦日還有兩天,此時的大明朝,處處都沉浸在新春佳節的喜氣之中。
又傳來消息,說是河南布政司衙門進貢了祥瑞。
據河南布政司衙門奏本上說,這年黃河水不如以往那般渾濁,清可見底。
兩岸住民由沙底意外掘出一璽,上刻「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正是銷聲匿跡整整五百年的傳國玉璽!
消息傳至京師,朝野斐然,舉國沸騰!
玉璽已到京師數日,議論真偽的風聲蓋過了會推都察院、吏部人選的聲音。
斷然為偽者有,考證持真者更多,文官們各個言之鑿鑿。
對朱由校來說,玉璽到底是真是假,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朝需要他是真還是假。
自繼位以來,西南聚眾叛亂,遼地連年作戰,千瘡百孔,西北更是顆粒無收,哀鴻遍野。
這玉璽就是讓天下百姓知道,自己這個天啟皇帝得上天眷顧,大明國祚永固!
見百官入殿列班完畢,朱由校鄭重其事地將玉璽放在手邊,意味深長地看了底下群臣一眼,道:
「朕昨夜與閣臣驗證,此玉璽為真。」
「傳國玉璽歸回我大明,既是天降祥瑞,賜福大明,更是日月永照,福佑萬邦!」
言罷,朱由校拿起毛筆,即興寫下八個大字——「日月照臨,社稷鞏固。」
眾官傳看完畢,紛紛伏跪在地,高聲山呼:
「皇上萬歲,大明江山鞏固!」
很快,魏廣微出列,奏道:
「皇上此八字,蒼勁有力,還望賜予臣下,臣當將其掛在家中廳堂,率領妻妾子女日拜夜誦,為皇上,也為我巍巍大明。」
朱由校心道這人一旦不要臉起來,說起話來,就是中聽,當即一笑:
「准!」
魏廣微誠惶誠恐,道:「謝皇上大恩!」
他剛退下,劉宗周便就出列,奏道:
「皇上,既玉璽為真,臣無異議,是否可以裱裝一番,掛在懋勤殿內?」
朱由校懶得多看東林黨一眼,手中把玩著光滑質地的傳國玉璽,指尖掠過銘文篆刻,即輕笑一聲,道:
「這玉璽為朕所有,要掛在哪兒,毋需尚公操心。」
劉宗周聞言瞠目,恍惚片刻,退步入班。
……
當天夜裡,日西正沉。
東廠衙門,魏忠賢黑色的身影被夕光透過棱窗印在牆上,因其體型被拉伸牽長,旁人看去,甚是詭異。
傅應星小心地打開房門,第一眼先是嚇了一跳,這才「吱呀」一聲,又關緊了房門,上前抱拳道:
「舅舅,趙南星快到真定老家了。」
談到這裡,他頓住片刻,眼神中泛起冷冽地殺氣,問:「該如何做——?」
對面陷入陰影中的魏忠賢臉色一沉,道:
「王安最近剛死在家裡,陛下對這老傢伙的名甚是重視,至於趙南星,就讓他多活一些時日。」
傅應星聞言,冷笑一聲,道:
「這老東西,該死的時候不死,偏在這時候病死,多活這幾日,趙南星怕是不會消停。」
「還用你說?」
魏忠賢起身背對他,道:「這幫東林黨,就算被罷官去職,也不會銷聲匿跡。」
「他們會聚眾講學,明著不成,就與本督來暗的。」
「不過陛下改制京報,成效頗著,且靜待些時日,等王安之死風聲稍過,再動手處理了趙南星。」
「魏大中去西南講學,要一併處理了嗎?」傅應星忽然問。
魏忠賢聞言,「嗬嗬」笑了一聲,道:
「不必,他這輩子估計就在西南回不來了,這也算為朝廷辦實事,那幫土司子弟,夠他受的!」
傅應星點頭,旋即又附耳上前,低聲說了幾句。
魏忠賢聽後,命人掌起明燈,神態逐漸清晰,陰鷙的面容上多了几絲憂慮,道:
「言語離間還是要做,只是陛下深信他,此功絕非一朝一夕可成,本督今夜先去小試牛刀。」
「如若不成,再另做他途!」
……
稍待一會兒,魏忠賢由東廠衙門來到寬敞明亮的皇宮大內,站在西暖閣門口,發現天已大黑,天啟皇帝尚在處理政務。
魏忠賢站在門前作揖求見,得了允可,方才小心翼翼地步入閣中,偷視上顏,並未發覺異樣,這才下定決心,絮絮說道:
「傳國玉璽重見天日,這是大明社稷之福,也是皇爺功比日月。」
「日月……」
朱由校看罷這封奏疏,靠在躺椅上輕笑幾聲,道:「這麼晚了,你來西暖閣找朕,定是有事要說。」
「朕待會還要去坤寧宮探望皇后,此刻飯菜怕是已涼了,閑話少說。」
魏忠賢聞言先是一喜,道:
「皇后將產龍子,奴婢真是替皇爺高興,這大明朝出了爺這樣一位聖君,是天下萬民之服。」
魏忠賢來這,就是為了一頓拍馬屁?
顯然不可能。
朱由校仔細看他幾眼,發現這貨一波馬屁,全然都是為了掩飾心中不安。
以朱由校對魏忠賢的了解,能讓他有這種表情和再三猶豫的事兒,只怕不會簡單。
難道……王安回鄉一年,前幾日突然死了,真是他派人殺的?
「陛下得了傳國玉璽,這是陛下的福祉,可奴婢卻聽聞……」魏忠賢欲言又止,見天啟皇帝面色一變,卻是忽然跪了下來。
「聽聞什麼?」
魏忠賢渾身發抖,聽天啟皇帝追問,垂頭不敢直視,說道:
「奴婢聽聞,今日朝會散去之時,宮人將玉璽自懋勤殿送歸大內,卻見到天邊雲霞,騰起金龍,一路東去。」
「金龍在信王府邸徘徊有時,後直入而下,天邊陡然一聲驚雷。」
「奴婢自下了朝會回東廠時,確聞一聲驚雷,也見信王府中屢有異象,可見上天眷顧,不止陛下一家……」
「奴婢所言,不敢有半句作假!」魏忠賢這最後一句,幾乎是尖著嗓子喊出來的。
按他心中預料,為帝王者,聽天意眷顧他人之象,或心生芥蒂,加以防備,或雷霆震怒,減除威脅的都有。
天啟皇帝與信王,自幼便常在宮中一塊玩耍,魏忠賢這話,既是試探兩人感情,也是為如何除掉信王而做周密計畫。
話音落地,西暖閣陷入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