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風日下啊……」
魏廣微看著京報上的交章參劾,失望至極。
就在數年前,這些人還與自己同列東林,進序朝班,暢所欲言,為莫逆之交。
一旦出事,昔日友情全都化作虛無,他們個個都是捍衛正義的鬥士,而自己,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人性之險惡,昭然若揭。
魏廣微之父魏允貞與趙南星曾是極好的朋友,可謂至交,就是這樣的關係,還讓他執筆為刀,當做了抨擊自己的兵器。
由此可見,自己從前與之交往的那些東林黨人,究竟是些什麼樣的大賢?
既然這幫人要置人於死地,那他也不能就這樣等死。
魏廣微再不願與「此輩」為伍,要想翻身,就必定要去爭取「另一輩」的支持。
這另一輩,便是從前與之形同水火的閹黨。
此刻的魏廣微,尚且不能下定決心,他來到內閣首輔韓爌府上,向管家述明來意,請求見面。
不復多時,管家換上一副與之前截然相反的冷漠面容,透著門縫道:
「我家老爺有要務在身,請恕不能相見!」
在這個節骨眼上,韓爌哪敢和魏廣微見面。
這一見面,只怕就相當於公然和趙南星、魏大中等東林同黨作對,就要成為眾矢之的!
韓爌沒有葉向高那麼大的威望,深陷輿論的風口浪尖還能巍然不動,這樣的事,他只能選擇避而不見,明哲保身而已。
韓爌連見都沒見自己一面,這是魏廣微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的,他瞠目片刻,恨恨道:
「請回覆閣老,於私,他可以不見我魏廣微,於公,他卻不能不見我這個前來議事的禮部侍郎。」
「現在我還是朝廷大臣!」
府中,聽到管家回覆,韓爌長嘆口氣,道:「見泉一世聲名,只怕就要毀於一旦了。」
見泉,是魏廣微之父魏允貞的字。
管家察覺到他的難處,但並不明白這話中深層含義,只是臉色忐忑地問:
「那……我要如何回覆。」
「不必回覆,過上一會兒,他自就走了。」
果不其然,在府外等待半個時辰後,魏廣微知道自己在東林黨眼中已成為什麼樣的人,拂袖而去。
儘管事情已經鬧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魏廣微卻還是不想與東林黨人徹底決裂。
畢竟他也是東林出身,現在還顧及臉面。
魏廣微回府思量許久,打算找個人從中斡旋,叫趙南星和魏大中等人再次上疏,對自己從輕處置。
可將在朝乃至在京的東林黨人全都數了個遍,魏廣微也沒找到自己覺得合適的人選。
現在的東林黨人,要麼如趙南星、魏大中那樣,對他橫加指責,成見很深,要麼就是和韓爌、黃尊素一樣態度不冷不熱,明哲保身。
這些昔日的同宗、舊友,如今已經沒幾個還能指望得上,魏廣微思量半晌,忽然有了一個絕佳的人選——孫承宗。
孫承宗曾主持日講,有帝師之名,去年又受命出關鎮守廣寧,雖然築堡擴軍之議未被皇帝採納,卻也打退了幾次蒙古人的進攻,威望甚足。
更主要的是,孫承宗是許多東林黨人的良師益友,說上兩句,就可能會讓滿朝的東林黨人鬆口。
想到這裡,魏廣微隨即上疏。
……
紫禁城的深宮大院,鎖住了愛飛的妙人兒。
這天傍晚,宮娥們正往坤寧宮的內室布置幾盆方才吐蕊的茉莉,朱由校見了,好奇一問。
宮娥們欠身一禮,由為首的女官說道:
「近日皇后娘娘十分鐘愛鍾愛茉莉,常說聞見這花的香氣,就能遠遠望見江南的繁華。」
「朕知道了,玉兒這是煩了、悶了,也罷,魏廣微之事就先暫告段落,今夜就宿坤寧宮了!」
剛踏進宮門,朱由校就聞見了茉莉花的香氣。
最近,張嫣小腹隆起得愈發明顯,怕是就要產子,整個人的性格似乎也變了。
「陛下,您來了。」
坤寧宮的掌事女官徐氏,瞧見皇帝來了,趕緊從內室迎出來,欠身道:
「娘娘近日卻老是發獃,失眠盜汗,不思飲食。奴婢往太醫院跑了幾次,老太醫只道事務繁忙,抽不得空來。」
「那老太醫當真是這樣說的?」朱由校聞言吃了一驚,見徐氏點頭,道:
「速傳產婆入宮,直到皇后生產以前,就宿在偏殿,皇后與朕的皇子若出了什麼差錯,朕誅了她的九族!」
「要是一切順利,朕有重賞!」
朱由校低聲說著,負手再道:
「還有,告訴魏忠賢,把那個老太醫給朕廢了,現在沒有什麼事比皇后臨產更大!」
不多時,太醫院們趕緊派了太醫過來,圍著張嫣左看右瞧,望聞問切。
「皇后怎麼樣?」
「回皇上,娘娘近日異狀,皆因心浮氣躁所致,並無大礙,待臣開一個安神補身的方子,靜養條理便可。」
太醫說完,眼中也充斥著防範和戒備。
他總覺得,這宮裡愈發陰森詭譎,生怕皇帝一個不願意,興起巨浪,將自己拍得粉身碎骨。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由校說完,目視太醫開了方子。
待他離去,朱由校走到桌上拿起方子,眼神冷冽地道:
「抄錄幾份,給魏忠賢、許顯純送去,再找幾個民間有名的醫士,問他們這方子有沒有什麼問題。」
張嫣在內室中,只穿著素紗衫子,躺靠在鳳榻上懶懶地翻著書,思緒卻虛無縹緲,眼神時不時瞥向門口。
終於,皇帝走了進來。
張嫣的眼神立即從門口離開回到書上,可她胸中小鹿亂撞,書中寫著什麼,又哪有心思去看。
朱由校親自端著茶水,坐在張嫣身側,仔細端詳著她的臉,緩聲言道:
「朕的皇后瘦了。」
張嫣將目光從書上移開,落到皇帝的臉上,下一刻,俏臉染上紅霞,剛要起身行禮,就被皇帝按住。
她心中有氣,故作冷漠地問:
「太醫怎麼說?」
話音落地,朱由校卻是忽然笑了。
皇帝的笑聲意味深長,讓張嫣看出笑容背後不懷好意地揶揄,怔怔看著他手上的傷疤。
須臾,朱由校傾上身子,在她耳邊輕輕吐息:
「太醫說這都是朕的龍子在你肚中鬧騰,想再要個皇妹,你說,朕該怎麼辦?」
聞言,張嫣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個透,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再也裝不出冷漠。
朱由校笑而不語,額頭抵在她肩上,輕聲調戲。
「朕與他說了,既然如此,皇后這病,就讓朕來治,今夜朕在坤寧宮宿上一夜,她也就痊癒了。」
張嫣反應過來,杏目瞪了朱由校一眼,佯裝惱怒,奮力將他推開,沒好氣地回道:
「皇上政務要緊,還是快回西暖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