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撥亂反正 第一百四十二章 汪文言案

魏忠賢想想也是。

雖說不知兵事,但他自我感覺,比張鶴鳴那個傻缺應該還是強上不少,稍加分析,便就知道了個大概。

就眼下時局而看,朝鮮之危尚未消弭,遼瀋再有大戰,一時就成了東西交訌的局面。

熊廷弼和洪承疇,不是不知道袁崇煥這人的底細,提出讓寧遠兵策應東江,應該也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他還在細細思量,朱由校記起方才袁崇煥文書的話,手指不斷敲打在桌上,眼眸微動。

沒了各部大臣,也就不再假裝,朱由校露出在崔呈秀等人外廷文臣面前從未有過的表情,沉聲道:

「後金使李永芳來議和,朝中人人皆知此人狡詐,是十足的奸人,不足可信。」

「獨他袁崇煥,被李永芳玩弄於股掌之間,竟信了此話,要與之議和。還說什麼以此來爭取時間,修築大小凌河城……」

「眼下大戰在即,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情況,就算真的議和,那等女真蠻夷,會守這個規矩?」

「袁崇煥將朝鮮、東江棄置不顧,著意築城,力主退守寧、錦,總說什麼寧錦防線、寧錦防線!」

「熊廷弼還在,遼、沈未失,此時退守寧錦,他當朕是三歲孩童嗎?」

「若給他六百萬糧餉,大、小凌河築成,招募關寧兵為守,則全遼可復?」

「這般信口開河之言,也虧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說出口!」

朱由校冷言冷語到這裡,沉默半晌,卻又嘿嘿笑了幾聲,直令魏忠賢毛骨悚然,道:

「魏忠賢,朕這回又被你『蒙蔽』了。」

「朕聽你的勸,發諭催促袁崇煥策應東江,是騾子是馬,讓他出來溜溜!」

「真有能耐,朕留他也不是不行!」

魏忠賢並沒有勸過這話,皇帝到底是什麼意思,話還沒說完,他一下子也就明白了。

當即恭順地諂媚笑道:

「皇爺說的是,這袁崇煥信口開河,到底有沒有真本事,還得拉他出來溜溜。」

話音方落,卻見朱由校伸手從宮人擺的茶杯里蘸了兩滴茶水,點在那方象牙小印的雕花上。

隨著拇指漸漸塗抹,稀世罕見的玫瑰色象牙質地顯露出來,愈發瑩然,如透亮水晶一般。

美玉似少年,少年更勝美玉。

朱由校將這方小印抬起,沖陽光下照著,道:

「擬旨,遼東巡撫洪承疇,移駐寧遠,節制寧、錦四路及燕、建四鎮,賜尚方寶劍,以重事權。」

說著,朱由校眯起眼睛,似乎全神貫注都在這方小印上。

「節制寧錦四——」魏忠賢下意識要問,卻猝然而止,沒有將揣測聖意的話繼續說完。

朱由校手中一頓,卻沒什麼惱怒,淡淡道:

「這回、袁崇煥要用,但朕絕不會再出現昔日王化貞之禍,不能讓這個兵備僉事,在寧遠肆意妄為。」

魏忠賢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贊了句陛下聖明。

朱由校心道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放下手中小印,遞向魏忠賢,道:

「這個裝好,賜給洪承疇。」

魏忠賢先是疑惑地望去,接來手上,見那方小印此時質地已變得血紅。

小印上還刻有小字,竟是天啟皇帝名號、御筆、廣運等,最下還有三字名諱:

朱由校。

如此貴重之物,為何要贈予遼東巡撫洪承疇?

魏忠賢細思極恐,嚇得咋舌,卻也不敢多問。

這時,許是皇帝見了自己有疑惑身色,和顏悅色地開口解釋:

「在西南的時候,從奢崇明那搜來的好物件,當時朕刻上名號什麼的,本打算留著自個兒做個紀念。」

「今兒想想,覺得還是賞出去,不然朝臣們又該往你身上加一條,行賄於朕了。」

當皇帝的居然要收受一名太監的賄賂,這話聽起來很假、不像真的,但卻飽含無奈、慍怒之意。

魏忠賢應上兩句,退了出去。

待他遠走,朱由校注意到桌上的審訊結果,躺在靠椅上,開始靜靜翻看。

審訊結果里只有一個意思,行刺皇后的刺客讓東廠抓到,現在人已經死了,但死前招供了。

很簡單,死無對證,沒有翻供的可能。

這事兒的關鍵,就在這些已經無聲無息死了的刺客,死之前到底招供了什麼。

案子是東廠審的,招了什麼自然也是老魏說了算。

朱由校緩緩放下手中審訊結果,冷笑幾聲,自今日起,朝中怕又要掀起一陣血雨腥風了。

魏忠賢手段的確夠毒辣。

東廠的這篇審訊結果里,直指汪文言為此案主謀,據兩名刺客招供,汪文言是想刺殺皇后,嫁禍給魏忠賢謀反的罪名。

但刺客被當日巡邏的廠衛見到,抓了個現行。

這事兒裡頭,有很多一看就是漏洞的說辭,比如深宮大院,廠衛防備嚴密,刺客是怎麼混進去的。

摸到坤寧宮附近,竟未能引起察覺?

再比如,這兩個刺客被抓了怎麼會不自盡,而且審訊之後就死了,難保不是被殺人滅口。

魏忠賢這邊已經動手了,乾的起勁,餘下魏黨們自不會幹瞪眼看著,很快就忙活開來。

雪片一般的奏疏,飛往乾清宮。

有人重提梃擊案,當時是王之采主審,前一陣子魏忠賢已將王之采迫死。

人雖然死了,事情仍可繼續利用。

魏黨官員將汪文言之事,劃入王之采案,那麼這兩件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事兒,是怎麼被聯繫到一起的。

這還得誇誇老魏的能耐。

王之采當年主審梃擊案時,曾寫過一篇《復仇疏》,魏忠賢找來原文,令人模仿字跡,稍稍改動。

這樣一來,口實就有了。

東林黨不是想復仇嗎,咱老魏就給他們來個反覆仇!

魏忠賢先是借刺客一事,聲稱汪文言造假,誣陷自己謀反,又因魏黨文官舊事重提,將此事與《復仇疏》相結合,劃入王之采案。

這樣以來,王之采案就不得不重審。

重審的第一步,就是將有關人等,如汪文言革職下獄,只要進了東廠,嚴刑拷問、屈打成招,這些自是信手拈來。

至於結果,汪文言這倒霉催的反正死定了。

可魏忠賢搞出這麼大動靜來,是僅僅想搞死一個汪文言嗎?朱由校心知肚明,不可能……

魏忠賢的目標,應該是所謂的東林六君子,這回就算不能全搞掉,至少也要再弄死幾個再說!

至於東林黨人,他們聚齊起來商議此事,得出的結論居然是將汪文言拋棄,以免讓魏忠賢得到理由,引起迫害東林士人的衣冠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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