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火熱陽光灑入成都,商議許久,已有些勞累的朱由校再度睜開雙眼,遂將眼下文臣、武將神色盡收斂於瞳中。
良久,靜靜說道:
「照你的意思,這西南戰事還未完?」
朱由校這是故意為之,其實心底,早就明白朱燮元所說之事,給他一個表現出來的機會。
方才朱燮元說,奢崇明、張彤雖然已死,但此亂絕不僅僅如此,皇帝來西南一次不容易,下次說不定要多少年之後了。
所以,如果不徹底穩固了西南局勢,勢必要前功盡棄。
「是!」朱燮元連聲道:「安邦彥、安效良二人既已到了成都,就不能讓他們再回水西。」
「水西遲早必反,要儘快除之!」
「至於四川、貴州戰後撫定問題,臣以為,要想一勞永逸地解決西南問題,征伐為輔,同化為主!」
聽得「同化」二字,朱由校眼眸一緊。
事實上,朝廷雖然在朱由校、魯欽這幾路都取得勝利,但這只是援軍調派及時,在此期間,地方上的明軍,幾乎是一敗塗地。
就連秦良玉在石柱,都只能維持固守,無圖進取。
當然,朱由校回京後,史書上對平奢安之亂的描述,只能是叛軍如何如何不人道,親征大軍一路所向披靡。
至於地方上明軍的糜爛,文武的離心離德,這些則不會提及。
貴州,巡撫李枟、御史史永安雖然能對安邦彥統一意見,兩人私下,卻也是矛盾重重。
安邦彥前來面聖,史永安覺得這是一個平定貴州的好時機,不斷催促李枟集中兵力,率先出兵,平定水西。
李枟以貴陽明軍實力,自保尚且不足,何談主動出擊為籍拒絕,沒有給史永安留下一點面子。
後者面子上受不住,決定自領兵馬出城,去討伐水西,可在出城時卻被李枟攔住。兩人在城門大吵一陣,就如潑婦罵街。
這事,在傳到成都以前,貴陽已是街知巷聞。
於是,第二天史永安即向京師上奏,彈劾貴州巡撫李枟與水西安氏互通有無,阻撓平亂大業。
史永安給魏忠賢送過禮,也是後者推薦上位,嚴格來說,屬於魏黨。
至於李枟,則不屬於任一朋黨,他只想安安穩穩渡過任期。
朱由校心裡明白,李枟這件事做得對,以貴州明軍如今實力,的確不能輕易招惹安氏。
可他是完全出於貴陽考量嗎?
並不全是!
晚明的官場,哪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
李枟早到了退休的年紀,只是東林黨人選定的新任巡撫王三善遲遲未能赴任,他才「暫代」巡撫事宜。
他定然是想著,等待新巡撫上任的這段時間,最好什麼事都別發生,以免晚節不保。
史永安想入京為官,立功心切,也就比較激進。
李枟則採取無為而治的辦法,既不採納前者的主動進攻策略,也不在地方上施行任何安定民心的政令。
說白了,就是在一門心思等後來者上任,然後把這燙手山芋扔出去,固圖自保。
以後就算出了什麼事,反正他在任時貴陽沒丟,安氏也沒反,就與他沒什麼關係了。
李枟和史永安之間的矛盾,直接導致了貴陽城文官的矛盾,到現在,雙方不僅在唇槍舌戰,也開始利用黨爭,互相攻訐。
面臨大敵時,貴陽的文官、武將尚能同心同德、努力守城,可一旦叛軍主動退去,彼此之間的矛盾便愈發凸顯。
徐可求與武將之間是如此,李枟與史永安之間,亦是如此。
就在朱由校於此商量如何徹底解決西南局勢時,一個消息傳來,卻是李枟致仕,新巡撫王三善,到貴州上任了。
王三善這個人,屬於東林黨人中,少數比較有能力的,可他同樣有東林黨人的通病,即盲目自大,貪求虛榮。
初抵貴陽時,王三善還領著兩萬外省援軍。
儘管兩人在黨爭上各屬對立面,但是在官面上,史永安依舊督促王三善與李枟做好交接,邀他入城。
然而,王三善並不買「閹黨」的這份賬。
王三善以「賊兵雖未反,但遲早必反。人心未定,我巡撫也,不可即安」為由,率軍駐紮於南門。
新巡撫上任,貴陽文武早就備好宴席,為他接風洗塵,可是人家連城門都沒進。
李枟和史永安面子上都掛不住,一時之間,貴陽城內針對王三善的流言,無風而起。
不過王三善並沒有理會這些,第二日,他移鎮宅溪,那是安軍的大本營,囤積著水西糧草,附近更是分散駐紮著十萬安軍。
兩方火藥味甚濃,不過因為安邦彥已經表態要為朝廷盡忠,安邦彥之子安位盛情接待了這名新任的貴州巡撫。
白日時,王三善與安位有說有笑,眾明軍也與安軍載歌載舞,夜晚時,卻突然發難,將安軍擊潰。
這一戰,王三善親率明軍,冒著安軍矢、石前進,以兩萬人,擊破駐紮在宅溪附近的水西十萬主力大軍。
因為沒有安邦彥坐鎮、調度,水西遂而大亂,安位痛罵朝廷的假仁假義,號召貴州眾土司反抗朝廷殘暴統治。
另一方面,他也率領殘餘安軍,遠遁陸廣河外。
這個消息於今日剛剛傳到成都,說實話,朱由校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王三善不等成都這邊做出決議,就擅自出擊,討伐還未在明面上造反的水西。
一旦失敗,後果無法設想。
要是打不贏,處理很簡單,革職下獄,抄家問斬。
可問題是,這貨不僅打贏了,還基本上一戰擊潰了水西!
宅溪一戰,兩萬明軍大破十萬安軍,這是明面上的說法,可實際上最主要的還在暗地裡。
水西雖然早有醞釀,但安邦彥不夠果斷。
二十年前,平播州之戰,水西因為參戰,得到了萬曆皇帝的三百里土地賞賜。
這次,安邦彥顯然是想故技重施。
他這麼一猶豫,其餘的貴州土司實際上已經亂了,有人想跟著安邦彥撿便宜,也有人想直接造反。
水西還沒來得及造反,堆積在宅溪附近的糧食,就被明軍一掃而空,主力也被不按常理出牌的王三善一戰擊破。
水西那邊一打起來,朱由校更沒有理由把安邦彥和安效良放回去,這樣一來,就算安家真的想割據貴州,也不容易。
稍一思定,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擴大戰果,防止王三善情敵冒進。
朱由校對歷史上的這貨還算比較熟悉,雖然能力比較出眾,缺點也極為明顯——太容易飄了。
歷史上,這貨就是連打了幾個勝仗,然後一路追擊,被安軍反戈一擊,最後不屈而死。
拿了這麼大一個功勞,難保王三善不會飄飄欲仙,要是情敵冒進,追過陸廣河被安軍設伏,那可就樂極生悲了。
朱由校在腦中將各種想法迅速過了一遍,沉吟片刻,道:
「傳諭,朱燮元升任四川巡撫,掛左都御史銜,駐成都。四川總兵候良柱,移鎮重慶。」
「讓魯欽不要在四川逗留,安撫好順慶府,就立即南下,到貴州安定局勢!」
「明日親征大軍啟程,前往貴州。還有,派人告訴安位,安邦彥在朕手上,若想從輕處置,就在朕抵達貴州前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