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檐下,朱由校負手望著眼前的兩盞八角大宮燈,四面玲瓏空雕花,心思萬千。
前幾天一說要親征,朝上就吵鬧開了。
文官們自然不希望自己這個做皇帝的出去親征,什麼土木堡之役前車之鑒,什麼武宗親征如出遊,云云此類,全都冒了出來。
對於這些狗屁,朱由校一概不聽,可有一件事,卻是應該在出京之前表個態出來。
朱由校望了望天空,吁出口氣。
現在是白天,一到晚上,這兩盞大宮燈好看著呢,想到這,朱由校冷笑幾聲。
這燈,就是魏忠賢為了討好自己著人置辦的。
因近日風霾蔽日,都人們早早點了燈,橘黃色的光亮和紫禁城上空的黃色天氣融為一體,曖昧不清。
既不見明,也說不上暗。
「皇爺,戶部侍郎來了。」
小侍郎被幕後大佬推出來探聽皇帝口風,首度面聖,頗為忐忑,眼角隱約瞟見閣外走進一人,遂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
朱由校不知從哪拿了一把精緻的鑲珠小匕首,在手裡把玩著,凝視眼前這侍郎許久,眯眼問道:
「朕看了戶部的奏本,又請內帑?」
「爾等真當朕的內帑,是天上掉下來的么?」
見這小侍郎沒敢說話,朱由校冷笑一聲,將手中匕首猝然拔出,發出冷艷的寒光,又道:
「戶部那些老官兒,可曾細細數過,朕登基不滿一載,這是第幾回了?」
侍郎神情緊繃著,斟酌片刻,躬身回稟道:
「遼左用兵後,所費頗巨,淮北各府大旱雖有緩解,但山、陝之處全省旱荒,西南又起戰事,貴州巡撫李枟亦常請糧、餉。」
「加以陛下初登大寶,免捐一年餉銀,人頭增長,不再添賦。今太倉內外已是匱乏至極,封疆事重,邊陲亦重,關內各省大旱,黎民百姓,嗷嗷待哺。」
「勢甚迫切,請發聖上內帑,實是臣等不得已而為之。」
說完,戶部侍郎不敢去看皇帝面容,只是眼眸垂地,渾身不住地發抖。
「不得已。」
朱由校品味著文臣們的說辭,動輒就拿全天下百姓說事,還不是他們的做派?
誠然,現在各地大旱,朝廷是應該管。
想著,朱由校嗤笑一陣。
「讓朕想想……這是爾等第幾回『不得已』了?」
「朕忘了,來,你替朕想想,你們恬不知恥的不得已多少回了?」
朱由校將匕首歸鞘放下,展開戶部的奏本,細細回溯,少傾,又放下奏本,蹙眉道:
「朕非吝嗇之人,祖宗朝時,朝廷每逢刀兵大興,皆有內外諸臣從容調度。」
「可自朕起,東事軍興,西南叛起,戶、兵二部從來不會措餉,動輒惦記朕的內庫。」
「爾等以為宮中內庫,是取之不盡的嗎?那朕問你,你們的尚書,朕要來何用?」
「專門向朝廷討債的嗎,朕欠你們的?」
朱由校緩緩抽出匕首,語落,猛地一扔,穩穩刺進桌內,引得侍郎大為驚駭。
侍郎語塞,期期艾艾地回道:「李、李部堂身體抱恙……」
話音未曾落地,上頭皇帝已是傳來一聲不屑地嘲諷,就好像已經將他看透。
朱由校來到侍郎面前,冷笑道:「趁著朕現在還有錢,還沒有像父皇那樣,給你們掏空,就得幹些實事!」
「下個月要整修坤寧宮,所司報了一百萬兩用度。」
「既然戶部缺銀,那朕替皇后說了,坤寧宮停休,你們要銀子,去找所司問。」
侍郎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便下意識地要謝恩。
不待他出聲,朱由校就知道要說些什麼,即轉身冷笑,道:「謝皇后去!」
「這事兒,還得看皇后的意思。」
言罷,朱由校蜷縮在靠椅上,將桌上的奏本一掃落地,眼睛死死盯著那柄仍插在桌上的匕首。
侍郎逃命似的去了,消息傳開,在外朝掀起了軒然大|波。
諸臣竊下私語,說皇帝不好靜坐讀書,整日對匕首、刀劍那等武夫俗物愛不釋手,親征如同玩笑,舉手投足,欠缺帝王風度。
自然,外朝文臣們風言風語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朱由校依舊我行我素。
誓師大典過去以後,幾乎全天下都知道皇帝要親征西南,平定叛亂的消息。
武勛在張維賢的帶動下,紛紛表示支持,文臣們仍在反對,但沒什麼卵用,皇帝要去刷威望,他們也攔不住。
倒是魏忠賢,最近經常待在東廠,不知道在忙活些什麼。
……
紫禁城,演武場。
無數嶄新衣甲的大明兵士整齊站立,旌旗蔽空,人人都以身為天子親軍而自豪。
少傾,儀仗隊護著一人一馬自北方進場,頓時引起了全場萬餘勇衛營將校的注目。
隨即,振奮人心地喊聲,響徹了整個京師。
「皇上萬歲!大明必勝!!」
「皇上萬歲!大明必勝!!!」
一身甲胄的朱由校,熟練地騎著戰馬,腰間懸著那柄真正的帝王之劍,眼眸鋒利,更盛著足以比肩邊疆的寒冷。
聽見此起彼伏的呼聲,朱由校深呼幾口氣,試探性地高舉起右手,霎時間,全場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這種令行禁止,就連跟隨而來的英國公張維賢都看得瞠目。
隨即,他轉身看向戚金、童仲揆、陳策等將官。
現在張維賢才知道,皇帝眼光究竟有多毒辣,這些人,個頂個都是練兵統將的好手!
朱由校轉身望向身後,道:「朕出征後,京師,就交給你與魏公公了。」
說著,又特意看了一眼魏忠賢,使得後者心下一顫。
張維賢本來裝傻充愣,是不想再沾惹是非,但前幾日收到的那份聖諭,他卻從中嗅到了皇帝另外的意思。
無論如何,皇帝不在京師,作為大明英國公,自己就不能給祖宗丟臉。
想到這裡,他抱拳道:「臣遵旨,定捨身護京師周全!」
魏忠賢最近幾日顯得有些心事重重,過了片刻,方才一下子反應過來,忙道:
「奴婢同英國公一樣,捨身保衛大明社稷周全。」
「有心。」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賢,嘴裡輕飄飄吐出兩個字,即拔出佩劍,指向西南方向,道:
「朕諭,出征!」
望著皇帝率領軍隊離去的身影,魏忠賢鬆了口氣,轉身在送行的人群中不斷尋找,卻始終不見那個人。
「許顯純,到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