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州城內,毛文龍望向正緩緩出城的東江軍兵士,一手扶著佩刀,眼中仍是充滿了從容、鎮定。
這時,毛承祿走來,陰著臉道:「將軍,哨探得到消息,莽古爾泰帶著正藍旗,回來了。」
「我們的哨騎遭遇奴騎,打了幾小仗,折損不少人馬,李世基也受傷了。」
「我知道了。」毛文龍輕輕點頭,道:「讓他隨隊出城養傷,要是能活著回島,該升他的官了。」
聽這話,毛承祿也大笑幾聲。
「那次之後,這小子老實不少。」
「沒想到,這奴酋回來的還不慢。」毛文龍轉身,凝視著後方,見隊伍已經走的差不多了,也翻身上馬,邊行邊道:
「莽古爾泰是回來拚命的,不能蠻幹,城內糧食、輜重盡毀了嗎?」
毛承祿也上馬,跟在他身後,聞言應道:
「拿不走的都毀了,沒給奴兵留下一點。」
因小冰期影響,皮島所處地帶,大部分時間都是嚴寒徹骨。
為了取暖,無論底層小兵還是有些軍銜的將校,都將平日打獲的鹿皮等罩在鐵甲外,再用攔腰緊束。
這樣,既方便他們出島穿梭於密林之間,與後金軍作戰,又能抵禦嚴寒。
此刻,東江兵馬自各門整隊出城,很快就有一群人趕來,攔在了毛文龍的馬前。
「將軍,你們不能走啊……」
看見他們,毛文龍心中一嘆,卻只顧撥馬向前,因為有些話,他是不能解釋太多的。
城內人多眼雜,有真正的漢民,也有不少被奴役慣了,想要討好主子的漢奸,倉促之間沒法甄別,只能一視同仁。
這群百姓衣衫襤褸,很快又趕上前來,一個老者拽住了毛文龍的馬韁,顫顫巍巍遞上一籃野菜。
「將軍,義州數萬百姓,都想要和將軍回皮島。」
聽了這話,毛承祿鼻子一酸。
想數年前,義州還有數十萬遼民、朝鮮百姓,直到如今,竟幾乎被屠戮一空。
不過,他心中也知道毛文龍不說話的原因。
隨即,毛承祿硬下心來,接了籃子交到親兵手上,道:「帶上你們,大軍走不遠就要被奴騎追上,那時,折損更甚。」
老者聞言,眼眸一暗,遂又自後面抱來一個嬰孩,道:
「將軍,將我的孫兒帶回皮島吧,我這一把老骨頭,死就死了。」
「大軍行動,哪有帶著女人和孩子的?」毛文龍牽著馬韁,淡淡掃了一眼,說道:
「莫要誤了大軍的行程!」
感受到遼民投來炙熱又失望的目光,毛文龍心中更加難受,只能加快速度,撤出義州城。
他心中只希望,這一切都值得。
……
天色漸晚,義州城上空,銀月高懸,遼東的土地上,又漸漸冷了起來。
莽古爾泰率正藍旗來到義州城下,借著月光,他們都能望見,此刻的義州城內,靜悄悄的,如同一座死城。
正藍旗奴兵精良的鐵甲、刀槍在月光映下,不斷閃出寒光,他們靜靜列隊在城下,令人望而生畏。
「這麼安靜,難道是有詐?」德格類策馬在莽古爾泰身後,滿眼的畏懼、疑惑。
「一個東江毛賊竟把你嚇成這樣,真是丟大金的臉。」莽古爾泰嗤之以鼻,他附身安撫正不安打著響鼻的坐騎,道:
「看來這毛文龍還有些自知之明,知道敵不過我,先逃了,可他不知道,早晚我都是要再追過去的。」
德格類聽他又在譏諷自己從義州奪門而出的事情,心中有些生氣,卻不好多說。
莽古爾泰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毛文龍的虧吃了多次卻還是我行我素。
現在看來,五哥雖然勇武,卻永遠比不上洪台吉更受父汗重視,是有原因的。
「五貝勒!」
這時,一名先潛入城內的哨騎奔回,稟道:「城內都已傳開了,那毛文龍知五貝勒折返回來,怕的要命,連夜逃了。」
「此時,怕是已經走出了幾里地。」
「你這消息你從哪聽來的,準確嗎?」說話間,莽古爾泰也靜靜注視著這名哨騎。
「小的脫離大軍,潛入城內多時,千真萬確!」
「毛文龍不久前帶明軍出城,當時城內有不少漢狗阻攔,想隨他們一起走。」
「毛文龍竟然沒帶著?」莽古爾泰失笑,一下子就明白了,轉身望向德格類。
「就是這個毛賊,把你打得抱頭鼠竄,逃到我這兒來了?」
德格類沒說話,但是留了個心眼,在莽古爾泰與正藍旗入城時,他則放緩馬速,帶著所剩不多的巴牙喇護衛,越走越慢。
莽古爾泰劣性不改,入城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將義州再屠一遍。
正藍旗奴兵挨個闖進本地遼民、朝鮮百姓的屋院中,同以往一樣,遇見男丁根本不會多說,直接照頭就是一刀。
要是遇見了貌美的女子,便將刀槍一扔,撲過去行那苟且之事。
義州城內,霎時間又是火光衝天。
一名女子衣衫被撕碎,奪門而出,逃在大街上,然外面那地獄般的場景,更令她絕望。
街角處,正有奴騎挑著血肉模糊的孩童,殘忍地放聲大笑。
向前數步,忽又一朝鮮女子衝出屋子,沒有片刻遲疑地撞在了牆上。
好不容易跑到了東門,但是很快,這女子升騰起的希望就變成了絕望。
城門左右皆圍來許多真奴、假奴,個個目光淫邪,為了抓她,連刀槍都不顧。
遼民女子踉蹌幾步,毅然步了那朝鮮女子的後塵。
她撞死的下一刻,城外陡然間喊殺四起。
「百姓莫慌,東江軍回來了!」
壓抑多時的東江軍,在後金兵馬完全入城,開始殺戮時,悄聲運動到了義州城的四周。
這時,他們擺好位置,從四門蜂擁沖入,聲若奔雷,夾著難以想像的氣勢。
毛文龍大吼一聲,自東門沖入,在遼民女子身體倒下前的最後一刻,輕輕挽住了她的腰。
「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
「將軍,莫忘復土……」女子伸出手,似乎想要盡最後力氣去撫摸毛文龍滄桑的臉頰。
毛文龍心下一緊,忙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臉上。
然而下一刻,女子已然氣絕。
毛文龍大叫一聲,身後跟來的毛承祿見狀,目眥懼裂,騎著戰馬縱身騰衝。
片刻功夫,周圍真奴、假奴已被殺得橫屍一片。
須臾,毛文龍放下女子,舉起血刃,對著這群衣不蔽體的遼民怒吼道:「想留祖宗頭髮的,跟我們上!」
毛承祿呼道:「收復義州,驅逐建虜!!」
周圍數百遼民,頓時淚盈於眶,拿起扁擔、鋤頭,轉身就向奴兵怒吼著砸去。
不少假奴,亦悲憤的無地自容,有些人剪了辮子,脫下一身假皮,當場反戈歸入東江軍。
這天夜裡,煙火與馬蹄踏起的泥塵,染黃了義州上空原本黑暗的天空,鏗鏘聲,怒吼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奏起了一曲復土的凱歌。
殺伐聲方至半夜,莽古爾泰率殘部敗退至城西,打算衝出一個口子,向北去尋努爾哈赤。
這時,前方歡聲雷動,竟是毛文龍親率騎兵追來。
「狗奴,多少無辜百姓慘死於爾屠刀之下,今夜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