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毛文龍曾得了新的哨報。
道努爾哈赤帶走了幾乎全部的兵力,只給莽古爾泰留下了一萬真奴,兩萬假奴。
這份哨報,與先前一萬多真奴,數萬假奴不同,卻與這假奴所說的不謀而合。
毛文龍望著底下被養子穩穩壓在腳下的傳信假奴,眼眸微動。
此次他親率大軍出島,深入險地,偃旗息鼓,費了這般大的苦工,絕不只是為復義州而已。
「沒有別的話,要與我說了?」
聽毛文龍發問,毛承祿將刀離遠些,使那假奴得以起身。
只見他拜倒在地,狂磕頭不止,連聲道:「將軍,那莽古爾泰派了一隊人馬到大蟲江邊,扎排木筏,像是在為渡河強攻入島做準備。」
「我所說真實與否,將軍一試便知!」
天色漸晚,毛文龍扶著佩刀的手輕動幾下。
良久,卻是輕輕點頭,說道:「綁了,押進去。」
待這假奴被五花大綁,塞了滿嘴的麻藥、棉花帶走,許多東江軍的將士也在暗中嘀咕。
「真的假的,韃子又要攻島?」
「不要聒噪,且聽將軍如何決斷,我等聽命便是!」
毛文龍想了半晌,將近來所有消息結合起來,發覺這消息愈發真實。
倏地,他握著佩刀的手緊了緊。
如果這些消息是真的,那自己有辦法讓義州城不攻自破,可話說回來,消息如果是假的,自己就要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到底……信、還是不信呢。
事實上,毛文龍駐軍皮島,作用有兩個。
其一,大明版圖自廣寧至遼陽再至皮島,連成了一條線,而又通過皮島接連朝鮮,使得朝鮮國內也能對大明情況加以了解。
東江軍騷擾後金時,也使得朝鮮國內壓力減輕,派出更多兵馬北來,與之配合。
其二,東江軍駐紮在皮島,引得數萬飽受後金奴役的遼民、朝鮮人民投奔。
平日,毛文龍雖固守一島,卻細作四齣,分布在後金老巢赫圖阿拉附近散播謠言,勸說百姓做東江軍的內應。
老巢處處是反抗壓迫的百姓,不少招降的漢人將領又頻繁被毛文龍策反。
後金之內,姦細遍布,幾乎每一個漢人,都是東江軍的來襲時的內應。
努爾哈赤因而對漢人愈發的恨之入骨,用漢人、信漢人更少,對遼民欺壓更甚。
然而,越是激烈的壓迫,就越是容易激起反抗。
遼民的暴動一浪高過一浪,皆與東江軍裡應外合,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時,整日提心弔膽,防內防外,苦不堪言。
在西面,熊廷弼的鐵桶政策,讓他無處下嘴,又有東江軍揚帆海上,時刻騷擾。
如果不是這次王化貞這個蠢材擅自行事,努爾哈赤根本找不到機會出兵向西。
毛文龍知道這些道理,所以最後,他選擇相信。
放手一搏。
……
三日前,莽古爾泰縱正藍旗女真兵,屠戮義州城外一遼民、朝鮮人合居村落。
至少數百人,橫遭此難,其人神共憤之舉,得此消息,東江軍萬眾一心,人人高喊誅虜。
就此,毛文龍對義州的戰略逐步展開。
若可一戰擒拿韃兵大頭目莽古爾泰,自可堵住朝中悠悠之口,向紫禁城裡的聖上證明,東江軍值得他這份肯定。
鴨綠江支流,有一段時人稱作「大蟲江」的河口,東南流經廢博索府,南流合於鴨綠江。
河口水流湍急,暗石密布,兵馬難行。
假奴所稱大蟲江幾里處,一支萬餘人的明軍正偃旗息鼓,靜悄悄的行軍。
河口岸邊,正立著一座不大不小的奴營。
奴營口子開向江河,其中正有兩千餘真奴兵對一萬餘假奴兵拳腳相加,喊著不知名的屁話,不斷抽打。
廣柔平原,陽光刺眼,且並不溫暖,許多真奴看管漢人為自己幹活之餘,也都聚在一起用女真語交頭接耳的閑談。
此時,兩河岸邊,正有無數明軍悄悄摸了上來,望見真有奴營在此扎排木筏,人人都是歡欣鼓舞。
此刻,他們都恨不能直接沖將下去,將這批韃兵盡數亂刃砍死,以消心頭之恨。
韃兵在他們眼中,不是恐懼的代名詞,他們既是向朝廷證明自己的功勛,又是報仇雪恨的絕佳機會。
奴營外,正有游騎來往巡哨,營內又有身著鐵甲,裝備精良的奴兵站崗。
他們各個面露不屑,根本沒有料到自己即將大難臨頭。
「將軍,動手吧!」毛承祿趴在毛文龍身側,不住地催促。
毛文龍靜靜等待,卻並未說出一句。
這時,三名奴騎遠遠而來。
其中一人喊了句韃子話,便將刀槍備在馬上,跑到眾人的前面解了褲帶,尿起尿起來。
這尿,腥黃之餘,又帶有不少臭味。
味道傳到了小坡後的東江軍兵士鼻中,不少人都是捏住鼻子,手也緊緊握在了腰間的刀槍上。
解手的韃子正舒爽時,後面兩個奴騎也指著他哈哈大笑。
忽聽前方一片喧嘩,幾乎在一瞬間,一支箭簇射穿了正解手韃兵的喉嚨。
這韃兵鬆開褲帶,捂著正不斷冒血的傷口,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如一座小山般轟然倒了下去。
「眾將士,報效皇恩的時候到了,隨本帥殺虜!」毛文龍拔出佩刀,第一個跳了出去。
毛承祿也狂叫幾聲,搶先將那韃子首級割下來,舞在半空,緊跟著毛文龍沖了上去。
「殺虜、復土!!」
霎時間,兩側明軍紛紛躍起,騎兵、步兵皆如排山倒海之勢,向下方奴營滾滾而去。
奴營內外,韃子們驚慌失措,正欲組織抵抗。
忽然間,被奴役許久的假奴們紛紛復起,撿起石頭,奪過兵器,奮而轉身與真奴廝殺到了一起。
毛文龍領著明軍一經殺到,兩千餘韃子的隊伍魚驚鳥潰,逃竄的人馬哭嚎聲驚天動地。
「明兵到了!」
「明大兵來了,快跑!」
大蟲江水勢洶洶,就擋在韃子們的前面,彷彿冥冥天意。
明軍亦如決堤之河,自上而下,近身砍起韃虜來,又如砍瓜切菜,奮勇無比。
就連那些先前被奴役的遼人,此刻也都轉身投入明軍陣營,將後金兵殺的人仰馬翻。
莽古爾泰本欲扎排木筏,再渡河而上,攻下皮島,以搏老奴一慰。
卻沒想到,毛文龍竟信區區一假奴之言,領東江軍傾巢而出,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被解救的遼民紛紛上報,將莽古爾泰於義州附近的各物資所在說了個一清二楚。
令人意外的是,於此附近幾里處,就有一處正藍旗的馬營。
木筏被毀還是其次,真正讓莽古爾泰傷筋動骨的是這兩千真奴的傷亡,還有幾處馬營數千戰馬的損失。
不久之後,毛文龍騎在戰馬上,冷眼看著東江軍眾人收繳遍地的戰利品。
須臾,他又望向義州方向,拋去一個不屑一顧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