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毛文龍所處皮島糧餉告罄,便自請監軍入島。
朝廷設都監府,左兵監王體乾自天津入海,親自登島,進來後才知道,皮島軍民忍飢挨餓已經到了何種地步。
還朝後,王體乾將所見所聞盡數彙報給天啟皇帝朱由校,甚至還有些誇大其詞,其意明顯。
後來,朝廷向皮島連續兩批運送糧餉。
第一批,是前來獻俘的鎮江參將陳繼盛,自京師帶回去了近四萬石軍糧。
陳繼盛趕回的時候,恰逢奴酋努爾哈赤之子莽古爾泰率正藍旗大舉攻島。
毛文龍守島作戰,待奴兵至,銳炮齊發,縱老奴親至亦不能奈何。
東江軍數敗奴兵,殺奴無數,但苦於糧餉不夠,不能擴大戰果。
這四萬石的軍糧,每日兩餐,足夠島內一萬餘東江軍食用一個月有餘。
自然,毛文龍緊張日子過慣了,突然來了這麼多軍糧,他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批。
於是他下令,在以往兩日一餐的基礎上再增加一餐,變成每日一餐。
另外,這批來自北京的糧食,也被毛文龍分出一半用來照顧來投的遼民,基本緩解了東江軍糧食不足的窘境。
沒有多久,第二批到了。
這第二批不是從天津港口,卻是自山東而來。
登萊兩府,與遼左隔海相望,接到聖諭的袁可立,自上任登萊巡撫以來,便四處搜集糧食。
糧食一齊,他便從蓬萊水城將糧食押運上船,星夜送往皮島。
袁可立運來的這批,足有十二萬石。
此前,毛文龍雖已重創,朝不保夕,但現在糧食充足,便主動出擊,數襲奴營,莽古爾泰圍島不成,大喪士馬而退。
在那之後,老奴接到廣寧消息,率大批後金兵飛奔而去,只留莽古爾泰駐於朝鮮義州,緊緊盯著毛文龍的動向。
毛文龍率軍還島後,又得了大批後金軍的物資器械,即著手整飭軍備,編製殘兵,不在話下。
自古以來,為帥者最恨監軍,忌其掣肘又諱其誹謗。
去歲毛文龍自請監軍,請內臣至海監督,以堵朝廷悠悠之口,免於積毀鎖骨,既安皇帝之心,又使島內境況為皇帝所知。
就此看來,這起碼讓島內轉危為安。
是日,毛文龍領二次至島內的左兵監王體乾檢閱各營,和盤托出了自己打算出兵襲擊義州的計畫。
回到中軍帳里,毛文龍請了一斛馬奶酒。
昔日,他曾於抗倭援朝戰役中左臂中了倭寇一箭,舉盞時尚顯艱難。
只聽他道:「貧瘠化外,沒有什麼可招待左兵監的,今日只能以酒代茶了。」
王體乾猶豫片刻,接到手裡正要一飲而盡,喝了半杯,卻是捂著嘴再也喝不下去。
馬奶酒,久於內廷的王體乾入口後只倍感酸澀,片刻後又覺得帶有些許腥膳味兒。
這般味道,使他禁不住皺起眉頭,搖頭笑道:「這個東西,咱家真是喝不太慣。」
毛文龍一直看著,得知如此,也不勉強。
身側坐著的養子毛承祿,今歲才因功升任了鎮江副總兵。
他年華而立,多年隨毛文龍征戰漂泊,面容黑中透紅,目光如炬,始終對內官沒有什麼好感,即便這位內官幫了他們整島的軍民。
王體乾才放下,毛承祿便是一昂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陛下說了,將軍支撐海外,獨奮孤忠,久苦資糧厄戾之供,實在不易。朝廷於今歲,要補全東江鎮積欠的所有糧餉。」
「皇上真是這般說的……?」毛文龍一向平靜的面色變得有些激動,他將手中馬奶酒一飲而盡,道:
「皇上聖明,我毛文龍死而無憾!」
他又道:「昔韓信背水列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職有遼兵一萬七千,不怕風雨,不懼饑寒,儘是耐苦善戰的好兒郎。」
「職所轄,各個持著必死報國之心,為君牽制奴後,今得了糧餉,是該進取,克複遼土。」
「取地圖來!」
說著,毛承祿將一副粗糙的地圖鋪展在毛文龍等人面前,指著一個地方,說道:
「此處為義州,在朝鮮國境內,此時莽古爾泰所領正藍旗,便駐於此處,無惡不作,又對我皮島虎視眈眈。」
「我父帥的意思,就是大軍今夜出島,晝伏夜行,奇襲義州,打莽古爾泰一個措手不及。」
說著,毛承祿露出令人膽寒的笑容:「最好,是將莽古爾泰的腦袋,送回去給老奴!」
「哈哈哈!」
「我看,此番那莽古爾泰是在劫難逃了!」
「吃了皇糧,就要為皇上辦事!」
「咱們先一戰捉了老奴的女兒,再一戰砍了他的兒子,聽聞老奴患有舊疾,這還氣他不死?」
「若是這還氣不死,那就再砍一個,老奴兒子多,咱們的刀也鋒利!」
東江軍眾將說起出島作戰,一個個摩拳擦掌,都是十分自信,常人看來十分兇猛善戰的女真人,在他們眼中皆如同玩具。
「承祿說的不錯,我就是如此想。」毛文龍也起身,毛承祿隨即坐下入列。
這時,王體乾皺起眉頭:「廣寧線報將軍可看過了?」
「職下自是看過了。」
「朝廷患難,我東江軍深受皇恩浩蕩,不能不救西邊,廣寧的王化貞能力不如熊經略。」
「眼下廣寧兵力四散,能守得住幾日,我們帶兵在外的,心裡都有數!」
毛文龍說到這裡,特意瞥了一眼王體乾的面色,發現沒什麼太大變化,才又自信滿滿道:
「此刻,奴賊主力都被老奴帶往廣寧,熊經略苦撐遼陽,那莽古爾泰所部只有萬餘正藍旗甲丁和數萬假奴兵,根本不堪一擊!」
「莽古爾泰這顆頭,要拿來送予皇上,報效大恩!」
王體乾心中仍覺得不靠譜,自遼地興兵以來,對上建奴都是敗多勝少。
一萬多真奴,數萬假奴,合起來幾萬大軍,一萬多東江軍就能打得贏?
「將軍這是與咱家說了心裡話。」思慮半晌,王體乾才起身道:「皇上出宮前囑託咱家,不要對戰事指手畫腳。」
「將軍此番明言出來,咱家聽了,心中敬重,然戰事上委實不好多說,全憑將軍自行決斷。」
王體乾的話,讓本來擔心監軍掣肘的毛承祿心中暗暗放心,看過去的神色,也就此緩和不少。
這時,王體乾又舉起馬奶酒,道:「咱家不能親臨戰陣,唯有贈將軍一言。」
毛文龍忙道:「左兵監請講!」
不待王體乾說話,諸將紛紛注目。
「虎|騎絕島跨雲出,聲勢雷霄震遼左!」王體乾說完,將馬奶酒一飲而盡,笑道:
「祝將軍一戰得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