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師往皮島最近的路,就是先走陸路到天津衛,然後再乘船。
坐在去往天津衛的馬車裡,隨著身子上下顛簸,王體乾也閉著眼睛在想,皇帝設這個都監府的深層次聖意。
左兵監這個職就相當於全國兵監的總扛把子,現在雖說只有大同、宣府、薊鎮和江南各派去了六名兵監。
可如果這些地方的效果很好,想必日後兵監會更多,到時候,這個左兵監的位子就炙手可熱了。
固然,他當初是靠魏忠賢進位,得以到皇帝身邊侍奉。
可好是如此,壞也是如此。
上次因此遭皇帝敲打,以致於失去了幾顆門牙,這也是拜魏忠賢所賜。
看起來,皇帝並不想讓自己和魏忠賢來往過密。
他想著,魏忠賢靠魏朝、王安上位之後,不也是與這二位反目成仇了嗎?
魏忠賢可以拿魏朝擊垮王安,我王體乾為什麼就不能借他魏忠賢,自己進位呢?
想到這裡,王體乾更加對自己臨行前的安排感到滿意。
……
紫禁城這邊,魏忠賢與大太監王安的心腹魏朝大鬧司禮監的事兒,已經傳的很開了。
由於朱由校處置及時,明面上並沒有造成太大|波瀾,宮人們都是當做私下的閑談之資。
在這事情的處理上,朱由校的態度很是讓人意外。
在宮中侍奉多年的魏朝,居然直接被發往鳳陽守皇陵去了,先給人戴綠帽子的魏忠賢,卻只是輕飄飄的被說了兩句。
王安自然不能對朱由校說出什麼不滿意的話來,他的做法與東林黨如出一轍——請辭。
朱由校接到王安的辭呈後頓時就笑了,這傢伙,是在用請辭做無聲的抗議啊!
朱由校搖搖頭,將辭呈放在一邊,心道:
「王安,你還不知道呢,若不是朕保著你,你早就被魏忠賢弄死了!」
你哪兒能玩得過他呀!
這天,魏忠賢剛剛定下直隸各處的礦監名單,就見到一個小閹鬼鬼祟祟跑進來。
這個人他認識,是王體乾的人。
上次暖閣那事兒,魏忠賢至今都記憶猶新,王體乾出來連聲招呼都沒打。
自此後,魏忠賢就對王體乾十分留意,很快就發現他是在躲著自己。
看見小閹進來,他揮退了眾人,只留下徐氏在身旁伴著,譏諷道:「怎麼,王體乾得了皇爺重用,做了左兵監,不是牛氣了嗎!」
「還來找本督做什麼?」
「瞧廠督您說的話,王公公能得這差使,不也是您在皇爺面前念叨嘛!」小閹一副諂媚的笑容,「王公公常說呀,日後絕忘不了廠督您的恩情~」
聽這話,魏忠賢冷哼幾聲,問:「說吧,什麼事兒,我知道他現在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小閹左右望了兩眼,最後定定落在前挺後翹的徐氏身上,一時挪不動眼睛。
自己的女人被人這麼瞧著,要是正常男人,早就怒了。
可魏忠賢不這樣,他反倒高興得很,像是心裡畸形的某些情感得到滿足了。
倏地,他問:
「怎麼,想了?」
小閹吞了吞口水,忙搖頭道:「不敢,奴婢不敢……」
「哈哈哈!」魏忠賢忽然笑了幾聲,搞得這小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時,小閹回過神來,開始說起正事兒。
他湊到魏忠賢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調說道:「廠督,此番王安請辭,您不知道嗎?」
魏忠賢道:「本督自然知道,皇爺又不會准了他,你提起這事兒幹什麼?」
說到這,他上下仔細瞧了一眼這小閹。
「廠督,您想啊,現在是什麼時候?」
魏忠賢心裡嘿嘿一笑,卻是明知故問。
「什麼時候?」
小閹道:「皇上嚴懲魏朝,對您卻是隻言片語,這是要對您繼續委以重任呀!」
「而那王安,不過是有些舊情的伴身老太監,皇上因設了都監府,百官批鱗,正是震怒之時。」
「廠督您想,那王安這個時候去請辭,不是找死是什麼?」
魏忠賢越聽越邪乎,聽完以後,心下也是豁然一清,他氣息時而急促時而放緩。
沉默良久,才是忽然問道:
「你在何處任職,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小閹道:「奴婢初在文書房供職,得了王公公的蔭庇,現下已調到直殿監任了西六宮的一個小管事牌子。」
魏忠賢見他沒自報姓名,也便知道,這是王體乾的死忠,遂放下了想要招為自己人的想法。
他擺擺手,說道:「行了,你忙去吧。」
「奴婢告退——」
看著小閹離開的方向,魏忠賢臉色再度變得陰鷙起來。
這次,本督總算是有機會能徹底搞死王安那個老東西了!
……
翌日,朱由校將魏忠賢和王安全都傳到西暖閣,讓他們當面對質。
「王安。」朱由校起身背對二人,拿起牆上的佩劍,仍是用手輕輕撫著劍鋒,淡淡道:
「你是先帝的老臣,亦是朕的肱骨之臣,當初李氏移宮,是你陪著朕,替朕出了大力。」
言至於此,朱由校話鋒一轉,握著劍轉過身來,又道:
「可你也是私通東林黨徒,通風報信,使朕之諭令不能即刻下達的大內暗樁。」
朱由校緊緊盯著王安,道:「朕問你,魏忠賢所言,你可認?」
王安一怔,他本是和楊漣當初遞上辭呈一樣的想法,這也是高攀龍等人的意思。
他們不認為朱由校會捨棄肱骨老臣,而去選擇一個魏忠賢。
他們都沒料到,魏忠賢得個空子就靈便地鑽了進來,到皇帝旁邊一頓攛掇,事情又變成了眼下這個樣子。
這個騎虎難下的局面,與當初楊漣被逼致仕,又是何其相似?
王安手在寬袍大袖裡緊緊攥著,直捏出滿手心的汗,也是哆嗦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他分明從朱由校眼中,見到了十分的決絕。
這個問題,是魏忠賢挑撥起來的,卻也是朱由校拋給他來回答的。
王安不是個愣頭青了,他知道這個回答到底有多難。
要是自己認了,就坐實了私通東林黨,東林黨眾人的身上,也會刻上一個私通宮廷的罪名。
到時候,最好的結果也是要自己交出司禮監大印。
魏忠賢則會徹底掌控內廷,東林黨再想對抗「閹黨」,就更加艱難。
可如果自己不認,硬著頭皮,自己抗下所有罪名去保東林黨,那皇爺一定會大失所望。
到時候,為難的會是皇爺。
這道選擇題,是朱由校給王安拋棄東林黨最後的機會。
魏忠賢緊緊盯著王安的一舉一動,朱由校則坐回卧榻,沉默地撫著鋒利的佩劍。
如果他選錯了,那朕就太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