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豈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楊漣是先帝留給朕的四位顧命大臣之一,為了朕登基的事兒也是跑前跑後,勞苦功高的,怎麼好直接讓他回去?」
見朱由校露出猶豫之色,魏忠賢心道有戲,趕緊加大火力。
「叫奴婢說,皇上您就放他走。」
「皇上您想啊,楊漣那芝麻綠豆那麼小的官兒,先帝讓他做了顧命大臣,他自然要拚命的報答皇恩。」
「其實奴婢也覺著,楊大人這幾個月來確實受累許多,現在人家不求陞官,反倒提出回家務農,精神可嘉,真是個大好人,這是真正的清流呀!」
「皇上要是不準,豈不叫楊大人名節受損?奴婢還覺得,准了他,還有兩個大好處。」
朱由校一邊吃飯一邊問:「那你快和朕說說,是什麼好處?」
魏忠賢越說越覺得這波應該穩了,整理下腦海中思路說道:
「一來可以讓他回家好好歇歇,專心鑽研學問,二來嘛,也可以讓他享受下衣錦還鄉、光宗耀祖的滋味。」
「皇上若是准了,楊大人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呢!」
聽了這一堆哄小孩子的屁話,朱由校心裡早就不耐煩了,但還是耐著性子演下去。
誰讓朕是千古明君,老魏你是那個背黑鍋的呢!
「真會是這樣?」
魏忠賢忙道:「比真金白銀還真!」
「那、朕就准他走?」
「准他走!」
朱由校點了點頭,說道:「那好,你回去擬旨吧,要厚待!」
魏忠賢沒想到這特么居然都能矇混過關,哪還管什麼厚待不厚待,忙不迭的答應下來,轉身就要告退。
驀地,吃完飯的朱由校悠悠在他身後說道:「朕覺著這內宮睡著不踏實,忠賢啊,幫朕看看,有沒有什麼髒東西。」
髒東西?
是臟人吧!
魏忠賢渾身一震,轉眼就明白天啟皇帝這是叫自己清理後宮,趕緊回頭諂笑道:
「奴婢遵旨!」
……
當天晚上,扛著包袱在永定門的楊漣,左等右等都不見挽留的天使來,心中已然十分後悔。
這時,前來勸阻的東林黨官員也都知道他不想走,稍做樣子勸了勸,也就都各回各家了。
照他們看來,皇帝前幾日還數落魏忠賢一頓,褒獎了楊漣,難道還真的能准了辭呈?
實際上,楊漣「乞浩蕩恩波」想「急流勇退、步歸里門」的奏疏,不過是一時衝動,原非他的本意。
說實話,自打他把奏疏遞上去,捲起鋪蓋氣鼓鼓地走出家門十幾步開始,他就已經後悔了,覺得自己太過衝動,不該太較真。
現在的皇帝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孩子,要是一個賭氣真給准了,自己難不成還要反悔,繼續舔臉待著?
正想著,一騎飛馬而出,楊漣大喜過望,但樣子還是要裝裝的,轉眼間就又換成了一副作勢欲走的樣子。
「楊大人留步!」
聽到這個聲音,楊漣好像意識到什麼,轉頭一看,卻發現真是魏忠賢出來了。
他來做什麼?
楊漣板著一張臉,冷哼道:「你不必勸了,老夫去意已決,回鄉務農,也好過在朝中蒙受不白之冤!」
雖然被罵了,但魏忠賢心裡仍舊高興的很,他從馬上扔過來一份聖旨,道:
「既然這樣,本督也就不多說了,楊大人,回湖廣的路上不太平,一路保重啊!」
言罷,魏忠賢大喝一聲「駕」,轉身離去。
看過聖旨,楊漣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手都在發抖。
這、皇上居然真的准了!?
下一刻,他想起魏忠賢方才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攥緊聖旨恨恨道:「這個魏閹,皇上居然信了他的讒言!」
楊漣拿著聖旨,在永定門愣了許久。
不多時,接到消息的東林黨人紛紛趕來,都是一副氣憤不已的模樣,都對魏忠賢恨之入骨。
高攀龍道:「我聽王安傳出來的消息說,皇上本想著傳旨挽留,誰想那魏閹晚膳時去了暖閣,跟皇上一頓大吃大喝,最後居然變成這樣。」
楊漣也是嘆口氣,說這也沒什麼辦法,誰讓皇上只有十六歲。
他本來想著皇上雖然年幼,但還算聰慧、明智,這時只要派人來稍微勸上幾句,給個台階下,自己也就回來了。
誰想那魏忠賢近水樓台先得月,經他這麼一攛掇,皇上被哄的舒服了,居然直接准了自己的辭呈。
劉宗周也道:「如此一來,事情便沒了迴旋的餘地,楊公怕是非走不可了。」
「諸位,我先回家了,你們定要與那魏閹鬥爭到底!」楊漣說完深揖一拜,只好扛著包袱回家。
見楊漣的背影消失在眼中,劉宗周咬牙道:「明日葉老要到乾清宮經筵日講,我等今夜就去葉府,叫他老人家明日向皇上討個公道!」
高攀龍點頭道:「既要召還楊公,內閣都要署名,韓公和劉公也要登門拜訪,至於那個新閹王在晉,我親自去!」
「若他不從於你呢?」劉宗周有些擔心。
高攀龍冷哼一聲:「我等為國為君,由不得他不同意!」
楊漣一個辭呈遞進乾清宮,引起了軒然大|波。
不過這只是個開始,天啟皇帝在權閹魏忠賢的「蒙蔽」下,一句「復褒其忠而許之歸」,直接准了楊漣的辭呈。
在東林黨人眼中,楊漣既是個忠勇兼備的大才,也是朝廷最負盛名的直臣,就這麼草率的一走了之,實在可惜。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裡,有朱由校煩的了。
……
天啟元年二月四日,內閣首輔葉向高以楊漣「闡述梃擊始末而去,功罪未明」為由上疏乾清宮,請召楊漣官復原職。
這份奏疏由葉向高牽頭,內閣次輔韓爌,武英殿大學士劉一燝、東閣大學士王在晉署名,六部尚書聯奏。
除這些當朝高官以外,還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左光斗、劉宗周,左庶子孫承宗等東林顯要也都聯合上疏,非同一般。
奏疏一出,再次引爆了大明的文政兩界。
看著這份奏疏,還有眼前瑟瑟發抖的葉向高,朱由校滿心的冷笑,這個東林黨,莫非真把這朱家天下當做他們的了?
不過是弄下去一個九品的楊漣,居然引起滿朝的反彈!
登基以來,朱由校還是第一次顯露出如此溢於言表的震怒,葉向高見到後更是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
自從做了這個首輔以來,他是左右逢源,遇事能躲則躲,實在太難了……
實際上,葉向高壓根就沒想趟這趟渾水,身為東林魁首的他,自然明白東林黨人「團結」起來有多厲害。
只不過如今的他年老且病,知道上上下下利益關係的錯綜複雜,再沒有年輕時那樣「不怕事」了。
葉向高不會小瞧十六歲的朱由校,他知道只要皇帝繼續「裝傻」下去,自己就不可能扳倒閹黨。
所以他既不想得罪勢力越來越大的魏忠賢集團,也不想忤逆東林眾意,讓自己身敗名裂。
可楊漣致仕造成的影響太大,滿朝的東林官員都因為這件事憤憤難平。
葉向高明白,身為內閣首輔的自己這個時候要是再不站出來說點什麼,怕是也要被口誅筆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