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東林們為營救王之采四處奔走,屢上奏疏。
但雪片一般的奏疏只要到了乾清宮,就如同泥牛入海,看不見絲毫波瀾。
朱由校也知道東林黨要鬧,這幾天乾脆就待在南海子不回來了,任是誰,總不能跑這兒來放肆吧。
況且,南海子還有兵士把守,沒自己的聖諭,他們也進不來。
這天,魏忠賢手裡拿著王之採的「供詞」,惡狠狠地笑了,這一次,是咱老魏贏了。
咱老魏贏了,也就是紫禁城裡的聖上贏了。
紫禁城,乾清宮西暖閣。
王之采被魏忠賢重型拷昏,強行畫押,得知這個結果的朱由校,並沒有什麼惱怒之情,反倒是高興的很。
朱由校也知道,魏忠賢是拿自己的名頭贏了一陣。
這整件事情,從緹騎到寧夏抓人開始,魏忠賢一直就是打著皇帝要重審的旗號。
可任誰都知道,這事兒是他老魏忽悠的,天子是聖明的。
魏忠賢也明白,所謂「閹黨」的王牌不是什麼東廠、錦衣衛,是裝糊塗被「利用」的皇帝。
皇帝幕後看戲,自己出來背鍋,多簡單的事兒!
實際上,魏忠賢也知道,無論自己怎麼鬧,最大的贏家永遠是朱由校。
經過這次拷問王之采,東林黨在朝中的威望必會大打折扣,魏忠賢手裡也就有了一張王牌。
再讓番子們把王之采當年結黨故意審錯梃擊案的消息往外這麼一放,事情可就朝著有意思的方向發展了。
擊敗東林最好的方法,就是先臭了他們的名聲!
參與營救的都察院御史高攀龍,大理寺少卿惠世揚還有刑科給事中解學龍三人,清流名聲都會因此受損。
他們三個本來為了營救王之采還活躍的很,發現皇帝根本不管,自己多方運營,也沒什麼鳥用。
現在乾脆放棄王之采,連家門都不出了。
就連客人也不見,說是丟不起那個人!
其餘黨派見此,相繼歸附到魏忠賢下屬的「閹黨」名下,漸漸擰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經過審問王之采一事,士子們在民間的聲望降低了很多,反倒是番子的話可信度上來了。
行刺皇帝的事兒都乾的出來,還談什麼經世致用?
純屬扯淡!
……
正月十五,大明一年中最盛大的節日上元節,終於到了。
這天一大早,英國公張維賢身著甲胄,佇立在承天門城樓上,勇衛營軍士也開出承天門,嚴陣以待。
隨著城樓上鐘聲敲響,厚重的承天門被緩慢打開,無數百姓蜂擁而入,爭相跑進皇城。
百姓入皇城,這是有說法的,還要追溯到永樂七年去。
那個時候,大明盛世,萬國來朝。
朱棣於上元節期間舉辦大型燈會,開放皇城,下詔:「聽臣民赴承天門觀鰲山三日」。
當是時,諸國使節與南京百姓同觀鰲山,盛況空前。
自此,上元節期間,大內開市,宮廷舉辦鰲山燈會,這個不成文的規矩便是形成。
鰲山燈會寓意著大明君臣與百姓同樂,堪稱明朝版的「春晚」。
通常,自上一年的十二月起,宮廷十二監六局就在開始準備。
宮娥、太監們每日忙碌,把各種設計獨特的「奇花」「火炮」層層疊積起來,傳聞會堆積至十三層數丈高。
昨夜時,宮人將兩張四方桌雙拼起來,以木漆高架起一座浮屠果山。
浮屠果山上,桌椅以小碟添案,漸次點綴小塊甜糕,酒肴燈具,一應俱全,為皇帝及妃嬪列席之處。
此時,朱由校一步步走上果山,坐北朝南,落座於北面首座,劉太妃則列席於南,各宮的選侍淑女挨次而坐。
待百姓湧入,無數大漢將軍及錦衣衛環果山而列,六部尚書、內閣大學士各一一上前行禮,鞠躬,送酒。
朱由校當著前來參觀燈會百姓的面,舉起手中菊花酒說道:
「見爾等承歡膝下,朕不勝欣喜,官民之禮雖不可廢,然禮亦生於情,正月未出,仍是年節,禮既行畢,爾等自不必拘束。」
說著,朱由校又向一旁,將魏忠賢及內閣首輔葉向高的手牽到一起,說道:「爾等為朕肱骨之臣,唇齒相依,自要互相扶助,以申令德。」
場面越是隆重,葉向高心裡也就難受。
朱由校當著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的手與那魏閹牽到一起,這是要溫水煮了自己呀!
還以為是個少年天子好應付,誰成想心思卻老練得很,早知道就不回來了。
無論心裡怎麼想,在這個場面,葉向高怎麼好拂了皇帝的意?
和魏忠賢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老傢伙顫顫巍巍站起來,說了一句早就準備好的託詞。
「臣謹遵聖諭。」
魏忠賢也不明白為啥皇爺會這麼做,他也是上前有樣學樣,拱手說道:「奴婢謹遵聖諭!」
底下百姓可不會想這麼多,他們只是覺得,儘管關外建虜鬧的厲害,大明在這位少年天子的帶領下,依舊繁盛。
他們齊聲道:「謝過皇上!」
上元節這天,龐大的「鰲山」上各種形狀的彩燈閃爍,絢麗的焰火不停燃放,更有鐘鼓司優美音樂里,宮娥們的翩翩起舞。
不論普通百姓,就連朱由校和朝廷的高官顯要們,都覺得這簡直是美妙無比的視聽享受。
成化年間,唐寅遊學京城時,就曾親見鰲山燈會的盛況,激動寫下名詩:
「仙殿深岩號太霞,寶燈高下綴靈槎。沈香連理三珠樹,彩結分行四照花。水激葛陂龍化杖,月明緱嶺鳳隨車。」
無數傳教士回國時,也都生動描繪過東方帝國的繁榮圖景。
天啟元年舉辦鰲山燈會,幾日之後,理所應當的引爆了整個大明的文壇。
……
鰲山燈會後,正月里的年味逐漸淡了下去。
五日後,傅應星帶著一批番子自東廠而出,急促地敲響了王之採在京的府第大門。
「東廠辦案,速速開門!」
「再不開門我們可就要砸了!」
番子們敲了半天,府內仍沒有什麼動靜。
莫非是提前得到消息,捲鋪蓋逃了?
傅應星心中狐疑,徑自後退幾步,大聲道:「撞門!」
幾名番子抱著沖木,輕鬆地撞開了看似堅實的府門。
府內靜悄悄的,院落整潔乾淨,跟個鬼宅一樣。
番子們還是頭一次遇見這種狀況,一時間都有些害怕,別不是藏著什麼伏兵吧!
傅應星第一個跳了進去,揮手說道:
「有什麼好怕的?都進去抓人,一個個的熊樣,當心回去廠公扒了你們的皮!」
提起東廠廠公魏忠賢的凶名,縱是番子們也都渾身一顫。
他們壯著膽子一擁而入,將馮府翻了個底朝天,居然一個人影都沒瞧見,最後是在內房看見了王夫人和王家兩個小女兒靜靜坐在一起。
傅應星聞訊趕來,他冷眼看著眼前這一幕。
三個女人被一群凶神惡煞的番子圍著,但卻鎮定自若,這場面說不出的怪異。
須臾,他抽出刀,上前兩步說道:
「王夫人,你家老爺王之採在審問時已經畫押,在主審梃擊案時顛倒是非,現交付東廠查辦!」
「查抄闔府,全部資產歸入內帑!至於你們三人,都要充入教坊司!」
「跟我們走一趟吧?」
說完這一席話,傅應星卻見,王夫人和兩個王家小女兒仍靜靜端坐,閉著眼睛,動也沒動。
想了想,他伸出兩根手指附到王家大女兒鼻間,眼神卻是猛地一變:「死了?」
「去探探她們!」
其餘番子趕緊上前兩人,各伸手試探,傳來幾聲驚呼。
「這個死了。」
「這個也死了!」
傅應星倒也沒有什麼可憐之情,他只是冷笑幾聲,說道:「本來就沒想對付她們,誰料那些東林黨沽名釣譽,害了王之采一家。」
「東林黨可真是害人不淺!」
其實也是,要是沒有馮三元講學這回事兒,魏忠賢也不會想起重翻三大案對付東林的法子。
言罷,傅應星轉身就走,留下一句話。
「抄了這兒,給皇上內帑送進去,誰敢拿一個銅板,別怪老子翻臉不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