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前來送茶的太監被錦衣衛百戶攔在門外,很快,兩碗沏好的杭州龍井就被端到朱由校前面。
朱由校接過茶喝了一口,說道:「給王愛卿也上一碗,要和朕的一樣。」
王在晉忙站起身,從錦衣衛手中接過茶,微抿一口便放回桌上,說道:「皇上若想免賦之策收穫成效,便要設立督查機構,不然以如今情況,免賦三年,一紙空談而已。」
朱由校笑了笑:「廠衛還不夠嗎?」
王在晉搖頭:「回皇上,除廠衛外,仍需設立一個督查官署,選用信得過之人,擺在明面上。」
朱由校點點頭,確實,現在這個時候,上邊光頒行政策基本上已經不管用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雖說淮北之地已經三年免賦,但地方上收還是沒收,朱由校這邊還真無從得知,唯一的渠道只有廠衛。
朱由校知道這個王在晉也是東林出身,但他辦事有自己的一套辦法,並且提出的這些觀點都和東林黨人對著干,是可以拿他頂上去的。
把東林出身的王在晉抬上去,打壓東林黨人,這個戲碼,讓人想想就覺得應該會很有意思。
眼下這個情況雖然不怎麼樣,但解決辦法也有,就是攤丁入畝。
話又說回來,剛繼位幾個月,就連一個普通的淮北之地三年免賦都做不到上行下效,還說什麼像攤丁入畝這種大型的改革。
攤丁入畝需要個前提,起碼是自己下去的旨意能立竿見影,收到成效,不然就相當於提前暴露了自己的底牌。
這就需要一步一步來,直接吃個胖子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裡,朱由校將眼前的龍井茶一口氣喝光,面上露出笑容,看來需要在淮北這一塊跟這天下最大的獲利集團較較勁了。
這個三年免賦,怎麼樣都得給百姓真正的免了,不然朕這個皇帝說出去的話不管用,到底是打誰的臉?
當天深夜,朱由校送走王在晉回了乾清宮。
第二天,司禮監秉筆王體乾傳出消息,闊別已久的天啟朝會宣布將要再次召開,只不過不是早朝,是晚朝。
這一下,聽見消息的文官們全都炸了。
本以為天啟皇帝要學他爺爺神宗皇帝再來個三十年不上朝,卻沒想到,這麼快就妥協上朝了。
這對文官來說是個好信號,朱由校是知道的。
朱由校想上朝嗎?
看這些人過家家是沒什麼意思,可很多事兒你不上朝說的清楚一點,那也是不行。
朝會,偶爾還是要上那麼一回的。
朱由校還沒到皇極殿,就聽見殿內「嗡嗡」的議論聲,然而就像後世小學老師走進吵鬧的教室一樣,一走進去,立馬變得悄無聲息。
多的,只是那一句文武百官「皇上萬歲」的山呼。
「皇上,臣有本奏!」朱由校剛剛落座,屁股還沒完全沾上,兵科給事中楊漣便站出一步,昂首道:「臣要彈劾司禮監——」
「你閉嘴!」話沒說完,朱由校便是出言打斷:「朕也有話要和眾卿說,是你的話重要,還是朕的聖旨重要?」
聞言,楊漣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出什麼來。
朱由校冷哼幾聲,道:「王體乾,宣旨吧!」
這次站出來宣旨的人讓眾臣有些意外,往日的司禮監掌印王安不見了,也不是最近鬧得滿朝風雨的魏忠賢,卻是從遼東回來不久的王體乾。
王安最近身體不適,正在家中靜養。
王體乾拿出聖旨,上前兩步鋪開在手中,高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聞,免賦後淮北之地舊賦照收,朕深惡之。即日起,全國上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賦!
另,嚴禁官商勾結,肆意抬高物價,偷免關稅等行為,著東廠各地分署嚴查,一經發現,抄家滅門!
設江南等處承宣督辦司,專察官商勾結,大戶權貴子弟偷稅漏稅,以錦衣衛都督許顯純充任督辦大使。
設京杭關稅督辦司,以錦衣衛都督田爾耕充任督辦大使。
恢複考成法,開京察!
升授王在晉為吏部尚書,兼領戶部右侍郎,晉東閣大學士,入閣輔政,參預機要,主持京察。欽此!」
等這一連串的旨意念完,朝堂上變得鴉雀無聲。
然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提出抗議,朱由校就冷眼掃了一遍大殿,起身直接離開。
這一套行雲流水般的操作,底下的群臣全都傻了。
要是能再選擇一次,他們倒是不再希望朱由校這個剛當上皇帝的小孩子搞什麼朝會了,還是讓他去南海子和凈軍去玩泥巴算了。
這算哪門子事兒!
上個朝,宣完旨拍拍屁股走人了,大傢伙兒為這事商量了小半天,還沒等操作魏忠賢一下子,朝會結束了。
這還不算什麼,那道聖旨的內容才是讓他們不敢相信。
官商勾結這種事兒私底下誰都知道,可是如今居然直接抬出來寫在聖旨上了,而且還要設什麼督辦司到淮北去查,更過分的,竟然是讓錦衣衛去查!
那能查出好結果嗎?就是什麼沒幹也能給查成幹了一堆!
更重要的是,先前免賦的旨意內閣為什麼會過,因為底下的人撈錢渠道並沒有受影響。
按這道旨意的意思,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地界永不加賦,這並沒有什麼,免得還是你們皇家的錢。
可後邊的督辦司是個什麼東西,江南、京杭都設上了,專查官商勾結,主持的還是錦衣衛!
這不是斷了我們大家的財路嗎?
……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王在晉去京畿各處查府庫存備和糧倉存糧,發現現階段京畿百姓的手中,幾乎已經不剩什麼存糧。
各地情況應該也都好不到哪兒去,如果這種時候忽然有一年田地收成銳減,可能直接演變成一場大饑荒!
根據戶部呈上的今年一整年財政收支結果來看,現在大明歲入也是負的,不僅沒賺到錢,反而欠了一屁股外債!
這錢欠在哪兒?
大頭就是九邊各鎮的軍餉、糧餉,遼餉加征了九厘田稅,錢沒收到,反而給各地縉紳、商戶和官員一個撈銀子的機會,使得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回到西暖閣的朱由校嘆了口氣,朝廷沒錢沒糧,自己的內帑雖還有一些,但也不是這麼個花法。
大明朝目前迫切的需要開源節流和攤丁入畝,只要這兩樣搞成了,這大明朝也就救回來了。
確實需要查查,不查你不知道眼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百姓手裡已經沒餘糧了,除了免賦,現有的重稅也要取消,比如那個卵用沒有的遼餉九厘加派。
錢又拿不到,留著過年?
想到這裡,朱由校對侍立在一旁的王體乾道:「傳詔,免除自萬曆四十六年來加征的全國九厘田稅,並且在原有的基礎上,每畝土地,減征三厘。」
「待京杭關稅督辦司落成,按貨物、船隻大小,以每艘計,加征六成關稅,直入內帑,不經賬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