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鎮守府的時候,王體乾發現有不少人在擼屋檐上的冰稜子,也就刻意繞開了走,哈著氣說道:
「沒想到遼東都這般泛涼了,早知道離京的時候,咱家就多帶一些厚實的衣裳。」
熊廷弼對宦官並不是很感冒,因對方是來傳旨的天使,這才耐著性子說道:「從京師極貴之地到這酷寒之地來,倒是麻煩天使了。」
剛剛走進鎮守府正廳在爐子邊烤火的王體乾愣了愣,打趣道:「熊經略說的哪裡話,這是分內之事,有什麼麻煩的。」
聽出熊廷弼話中的諷意,王體乾遂又補充道:
「經略放心,這回咱家來,是帶著天大的喜訊,還是到校場上去吧,臨行前皇上也有吩咐,說是要讓所有將士全都聽見。」
熊廷弼略微放心,但還是象徵性問道:「天使不在鎮守府多待一會兒?」
本來王體乾是想待一會,但剛進門就被熊廷弼一陣擠兌,再烤火,怕是就要被說成因私廢功了。
眼下熊廷弼深得皇上倚重,他沒什麼辦法,只好訕笑一聲,抖抖身子轉頭走出鎮守府。
一行人到了瀋陽城內的校場,王體乾登上點將台,身後一行緹騎按位置齊刷刷站好。
這些緹騎既有一路護送的任務,也有擴音器的效果。
王體乾每念一句,他們就要大聲複述出來,好盡量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
王體乾跺了跺腳,心裡想著快些宣讀完聖旨好進去暖暖身子,這遼東之地是不該來,太難熬了。
他從一個精緻的小盒子中拿出金黃色捲軸鋪展開,大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朕知遼東戰事日艱,亦曉建州役屬之患。
著加遼東經略熊廷弼為兵部右侍郎,賜尚方寶劍,發帑銀二十萬,以用軍費。不得遷延枉顧,延誤者斬!
另升袁應泰為禮部侍郎,立即還京。新巡撫到任期間,熊廷弼兼撫遼東!欽此。」
緹騎重複的聲音不斷回蕩在校場內外,還沒有完全落定,校場內便是「嗡」的一聲炸開了鍋。
發餉銀了,還發了二十萬!
內帑銀,那可是皇帝自己的銀子啊!
熊廷弼在新皇上這裡依舊得到重用,不僅御賜了尚方寶劍,更可以在新巡撫到任之前兼撫遼東。
這說明什麼,在新巡撫到任之前,熊廷弼幾乎一個人掌握著遼東之地的戰守之權!
熊廷弼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聖旨,他心裡明白,聖旨上用「敕曰」開頭,這是皇上提醒自己要不驕不躁,繼續為國盡忠!
他激動地起身:「臣熊廷弼接旨謝恩!」
王體乾笑了笑,拿出一張密密麻麻寫著小字的絹布,說道:「皇上還有口諭。」
聽這話,剛鬆了口氣的緹騎們趕緊打起十二分精神,將注意力全放在他的身上。
「朕知道大家鎮守遼東多年都不容易,朕也知道大家很久沒有拿到餉銀,沒有更換軍服、器械。」
「但是朕沒辦法,現在國家困難,大家要理解!」
「朕在大明紫禁城的乾清宮,向遠在遼東之地的將士們道一聲:你們辛苦了!」
「朕知道,這五個字並不能改變什麼現狀,朕剛剛登基,朕要匡扶大明,徹底消滅建奴!」
「這些,都需要你們的幫助!」
「你們在遼東與建奴作戰,朕在京師與天下作戰,我們都是並肩作戰的戰友,朕不會忘記你們的每一場血戰和每一次付出!」
「國家困難,朕能做的不多,朕會把你們的家人全都接往京師奉養,只要大明不滅,他們永遠都會留在京師。」
「朕會讓工部在京師選址修建忠烈祠,戰死者均入祠世代享香火供奉,也會得到應有的撫恤和優待!」
「這些只是開始,這場戰爭,大明會一直打下去,直到將建奴徹底干趴下為止!」
「日月昭昭,永照大明!戰友們,朕和大家一起干建奴!」
喊完這番話的王體乾鬆了口氣,不得不說,天啟皇帝這番頗有他們老朱家傳統的白話口諭,就連他複述著都是振奮不已。
這一頓話喊完,緹騎們都是感覺嗓子冒煙,趕緊拿出早備好的水「咕咚咕咚」喝起來。
與此同時,下邊的眾人也徹底炸開了鍋,哭的喊的笑的顛的,還有手舞足蹈的,全都盡在眼前。
「皇上沒有忘了我們,皇上還記得我們!」
「終於要發餉了?難道我做了白日夢?」有人一臉懵逼的問。
旁邊那人趕緊抽了他一巴掌。
「疼不疼,疼了就是真的!」
被打疼了那人捂著臉,但神情卻逐漸激動起來,他晃著旁邊人的肩膀:「是真的,是真的!大哥,你說我們死後也能進那忠烈祠嗎?」
「皇上說的話,那還能有假?」
「哈哈哈!」被打那人先是狂笑幾聲,下一刻卻突然哭了出來,他跪在地上抓起一把雪,愣愣看著,直到將它握化,恨恨說道:
「要是,要是爹、娘能在被韃子害死之前聽到這些,他們也就能瞑目了!」
「沒事,我們以後就跟著皇上,殺韃子為爹娘報仇,我死了就你上,你死了我再上,絕不讓他們好過!」
「對,跟皇上並肩作戰!殺光這些狗韃子,給爹娘報仇!」
兩兄弟雙目通紅,含淚望天,已經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直覺得遇上這樣兒的皇帝,這才不枉人生一世!
現在,他們都恨不得直接為朱由校戰死沙場!
王體乾站在檢校台上,看著下面眾軍士的反應,在心中直呼了不得,更是將朱由校驚為天人。
這位少年天啟皇帝,三言兩句就能讓這些不服管教的大頭兵變得如此心悅誠服。
這樣兒的皇帝即位,大明想不中興都難!
熊廷弼怔怔看著眼前這一番場景,忽然覺得剛拿到手的尚方寶劍,竟有千斤重。
他總算明白,在自己被群臣爭相攻訐時,朱由校仍在堅定不移地支持他,甚至不惜發下白話口諭,平定軍心。
能遇見這樣的皇帝,到底有多難?
驀地,他舉起手中尚方寶劍,橫向半空,高聲喊道:「為了皇上,我們也要將建奴干趴下!」
一眾兵士紛紛抬頭,齊聲喊道:「為了皇上,把建奴干趴下!」
……
第二天,甚至連傳旨的王體乾一行人還沒離開瀋陽城,熊廷弼就幹了一件驚天動「遼東」的大事兒。
什麼事呢?
這貨提著尚方寶劍飛馬到總鎮府,二話沒說,當著正在商議戰情的遼東副總兵尤世功和眾將的面,直接把一個游擊將軍給砍了。
游擊將軍這種官在武職里已經不小了,還是尤世功的部下,但熊廷弼還是說砍就砍。
事後他給尤世功的理由也很簡單,說是那游擊貪墨軍餉,作戰不力,而且時常打罵兵士,這就該殺。
畢竟人已經砍了,而且這丫是提著尚方寶劍砍的,這就跟皇帝來砍的沒兩樣,尤世功也不好說什麼。
畢竟,身為副總兵的尤世功還是要受經略、巡撫於一身的熊廷弼節制。
這事兒已經掀起了軒然大|波,但這還沒完,緊接著熊廷弼乾的第二件事更是簡單粗暴,他下令:
「遼陽、瀋陽,及遼東諸堡,凡有蒙古、建州降人,無論難民老弱,皆殺!」
遼東巡撫袁應泰升任禮部侍郎,這幾日就要隨王體乾一行人回京,按說你要廢了上一任的條令,也得等人走了再說吧。
可熊廷弼不願意浪費這個時間整沒用的,袁應泰人還在遼陽沒來得及走,這邊命令就已經下了。
當即,給袁應泰氣的那是吹鬍子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