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孤獨的紅色荒原 第一百一十二日(1)我想我會一直孤單

「起床啦!起床啦!再不起床太陽要照屁股啦!再不起床張翼德要放火燒屋啦!」尖銳的嗓音打破沉寂,在大廳內四處回蕩,刺得人耳膜生疼。

「媽的,不是跟你說過了把那台白痴鬧鐘關掉么?怎麼又打開了?老貓!聽到沒有?把那台腦殘鬧鐘關掉!」唐躍把頭蒙在被窩裡,伸出一隻手來揮舞,「老貓!老……」

唐躍頓住了。

他從被窩中鑽出來,直起身子坐在床上,空氣冰冷刺骨,透過薄薄的衣物布料往裡鑽,像是某個南方城市清晨的冬天。那台聒噪的鬧鐘仍然在耳邊嘯叫,催促他趕緊起床,彷彿翼德兄真舉著火把站在門外,唐躍再不起床他就要一把火將窩棚點了。

也不知道是誰設置的白痴鬧鐘,叫聲就沒一個正常的,要麼是「再不起床張三弟就要放火燒屋啦」,要麼是「再不起床關二哥就要溫酒斬你啦」,要麼就是「再不起床劉皇叔就要來投奔你啦」,最正常的那個是「再不起床就趕不上菜市場大蔥半價啦」,搞得唐躍像是個家庭主婦,每天為了幾毛錢的大蔥爭分奪秒。

唐躍哆哆嗦嗦地套上衣服,裹著厚厚的毯子,踮著腳尖衝進大廳里,關掉鬧鐘。

崑崙站里頓時安靜下來,

他扭頭看了一眼通訊系統,麥冬不在,不知道是沒有起床還是幹活去了,唐躍從柜子里拿出一塊壓縮餅乾,瞄了一眼,紅燒牛肉味。

唐躍搖了搖頭,把餅乾丟了回去,重新拿了一包出來,紅燒牛肉味壓縮餅乾他已經吃膩了,說是牛肉味,實際上吃起來口感像是磚頭渣。

新的一包是老壇酸菜味。

唐躍再用量筒取了五百毫升的淡水,這些水是用來喝的,唐躍老早就不再每天刷牙了,主要原因是牙膏吃完了,牙刷也報廢了,如今的唐躍用手指清潔牙齒,伸出食指在嘴裡左右猛銼,上下刮擦,儘管效果不如牙刷,但聊勝於無。

據說古人沒有牙膏時用鹽清潔牙齒,唐躍想了想覺得這實在是太奢侈了,他手上壓根就沒有那麼多鹽。

唐躍啃了一口餅乾,喝了一口水,鹹菜味的果然比牛肉味的好吃,吃出了一股淡淡的地球味道。

什麼叫地球味道?

有沒有摔過嘴啃泥?

「呸!」唐躍皺眉,看著手上吐出的血沫,難怪他吃出來一股腥味呢,原來是牙齦出血了。

唐躍張著嘴去照鏡子,這次出血比之前都要嚴重,鮮紅的血液混雜著唾液,滿嘴都是血沫子,唐躍又不敢吐出來,生怕浪費了水分和食物,只好全部咽了下去。

嚴重缺乏維生素的後果已經體現了出來,這種曾經長期折磨海員們的疾病像陰影一樣籠罩在唐躍的身上,他皮膚上的出血淤斑越來越多,牙齦出血的癥狀越來越常見,接下來他的牙齒將相繼鬆動脫落,然後全身乏力,肌肉疼痛,甚至發展成假性癱瘓。

在這個鬼地方,一旦失去行動能力,那就是生不如死。

唐躍默默地看著手中的半塊餅乾。

咬過的斷口上還沾著唾液和血絲,觸目驚心。

唐躍坐在椅子上,他先偏頭看了一眼ogs機櫃,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肥料,再看了一眼架子上的空水槽,這些東西組合起來就能救他的命,但麥冬說番茄要發芽成活至少需要二十攝氏度的環境溫度,否則栽下去也活不了。

rtg提供不了這麼高的溫度,所有的希望都在溫控晶元上。

老貓不回來,他就沒有溫控晶元。

唐躍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日子,但他可能要試著獨自一人在這個荒蕪的星球上生存下去了,他要習慣沒有老貓的崑崙站。

好在這種日子眼看著也不剩多少了。

唐躍把剩下的餅乾丟進嘴裡,用力咀嚼,將杯子里的淡水一飲而盡,他起身把牆上的明光鎧摘下來,艙外服的生命維持系統已經充滿了電,氧氣瓶內氣壓正常。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他要繼續自己的日常。

在火星上,唐躍每天的例行工作是非常單調的,檢查崑崙站和火星流浪狗,搬運太陽能電池板,現在又多了一項,就是搜索老貓的下落,十萬張照片足夠他搜尋三個月,唐躍不敢像之前那樣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地工作,唐躍的身體狀況本來就不好,如果勞累過度倒在了這裡,那麼一切就全完了。

他會繼續搜索下去,唐躍認為這是自己的責任,作為老貓的朋友兼同事,他一定要找到那隻貓的下落。

在此之前,他還得去搬運電池板。

無論老貓在不在這裡,他的工作都是這些,唐躍將日復一日地吃飯睡覺檢修崑崙站吃飯睡覺檢修崑崙站,一直到他生命的盡頭。

如果他不幹這些,那他的生命立馬就會走到盡頭。

天幕仍然是天鵝絨般的暗色,漫天的星斗仍未散去,太陽還沒升起,唐躍如果動作快一點,還能看到日出。

那顆散發著刺眼光芒的恆星在這個星球上升起過億萬次,卻不知有幾次曾為人所目睹,唐躍覺得火星上的日出確實忒單調,每天早上起來都是一樣的顏色,如果一周七天顏色不重樣就好了……周一紅色周二橙色周三黃色周四綠色周五青色周六藍色周日紫色,想想綠色的太陽從地平線下升起,那簡直就是在原諒全宇宙。

男人彎腰鑽進明光鎧,手腳伸進艙外服的四肢,活動活動手指,推上頭盔外層的濾光面罩,然後後退接上生命維持系統。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一輩子都這麼孤單。」唐躍輕輕哼著劉若英的老歌《一輩子的孤單》,彎腰拎起地板上的工具箱。就音樂品味而言,唐躍和隊內的其他人相仿,都是老歌派,鍾愛幾十年前港台大陸歌手們的作品,畢竟現如今的華語樂壇吸收了太多外來元素,充斥著躁動的節奏和電音,不如世紀初時優美婉轉的旋律。

當然老歌派內也有黨爭,喜歡純音樂的與喜歡流行歌曲的互視對方為異端,純音樂黨說流行歌曲是肥豬流,流行歌曲黨說純音樂是瞎哼哼儘管它們都已經過氣幾十年了,當然老鄭一直處於鄙視鏈底端安之若素,他整天聽的是趙本山的《咱們屯裡的人》。

唐躍擰開氣閘室的艙門,回頭朝著空蕩蕩的崑崙站告別,「我出去了,拜拜!」

唐躍踏進氣閘室內,咔噠一聲反手合上身後的艙門,接著哼他的歌。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樣孤單一輩子,天空越蔚藍,越怕抬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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