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十三章 波

江子帶著默予返回卡西尼站的時候,梁敬和樓齊已經把胡董海的屍體送到倉庫里回來了。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應是假期,但卡西尼站內比平時還要繁忙。

梁敬代替了胡董海,繼續坐在p3實驗室里觀察黑球,相較於胡董海,梁敬要謹慎小心得多,他從不相信什麼怪力亂神,他認為胡董海的意外死亡與這顆黑球即使存在什麼聯繫,那麼這種聯繫也一定是唯物的,可感知的,確實存在的,他們發現不了僅僅只是因為方法沒找對。

梁敬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他甚至把整個p3實驗室都包裹得嚴嚴實實,按理來說p3實驗室本就是極度安全且密封的空間,但梁敬仍不滿足,他在四周的牆壁上都貼滿了吸能的複合金箔,用來隔絕任何輻射。

其他人從p3實驗室門前經過,就能看到梁敬跟頭棕熊一樣站在手套箱前,不知道是不是想用自己體格的威壓逼黑球就範。

大廚聳聳肩說繼胡董海之後,又瘋了一個。

梁敬盯著極細的探針慢慢與黑球表面接觸,最終趨於靜止,但梁敬知道探針的尖端實際上既未接觸到黑球,也沒有停止前進,只是它與黑球的表面已經如此接近,接近到只有幾個原子的距離,肉眼無法分辨。

顯示器上的數字正在飛快地滾動,這是一台掃描隧道顯微鏡,但梁敬並非想用它來觀測黑球的表面,此前的觀測已經證明這個黑球無法觀測。

顯示器上的數字最後定格在1a。

一埃,也就是0.1納米的距離。

「表面電荷為零。」大白說。

「嚴格為零嗎?」梁敬問。

「嚴格為零。」大白回答。

「還真是零電動勢。」梁敬長出了一口氣,「見了鬼了,這些電荷都到哪兒去了?」

這時忽然有人敲了敲門,「梁工?你找我啊?」

是樓齊的聲音。

「樓齊你來的正是時候,來來來幫我看一下這台計算機,主機好像有點問題,怎麼拍都拍不好。」梁敬朝他招了招手,樓齊是卡西尼站內的網路工程師兼計算機修理員,誰修電腦都找他。

樓齊走過來坐下,在計算機上掃了兩眼,「哦,小毛病,沒什麼大礙。」

「能不能修好?」

「沒問題。」樓齊說,「幾分鐘的事。」

「好,那我先去上個衛生間,你先忙。」梁敬收拾收拾出門了,急急忙忙的,「搞定了叫我。」

樓齊點點頭,坐下來打開計算機,瞄了一眼屏幕,又是系統崩潰,他解決這類問題都能形成肌肉記憶了。

他一邊敲代碼,一邊抬起頭來,看著手套箱內的黑球。

在實驗室的燈光下,這個球仍然表現出純粹的黑色,看不到絲毫反光,如果是在黑暗中,那麼這個球就是不可觀測的。

無法觀測這個特性挑動了樓齊另一根神經,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宏觀物體是真正無法觀測的,這個黑球是最接近的,幾乎所有電磁波都被其完全吸收。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樓齊隨口問,「用掃描隧道顯微鏡放大它的表面?有什麼結果么?」

「沒有任何結果。」

樓齊盯著那個球看了良久。

「大白,你說它也是波么?」

「波?」

「物質波,按照量子力學中德布羅意波的概念,萬物皆波,我們所見的這顆黑球應該是它本身波函數的平均值。」樓齊說,「它其實跟電子一樣有可能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它可能在這顆手套箱內,也有可能出現在卡西尼站外,甚至有可能出現在太陽系外,只是我們的觀測讓它坍塌了,坍塌在了概率最大的地方。」

「但在宏觀世界中這種效應是極其微小的。」大白,「只有在微觀世界中才會明顯地表現出來,按照量子力學,樓齊先生,只要你反覆撞牆超過10∧160次,總會存在一次,你會毫髮無損地穿牆而過。」

「量子隧穿。」

樓齊不是量子力學專家,但他大學時同樣是物理系出身,只是找不到工作,後來才轉行乾的碼農,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對大學課程內容還有那麼點印象和記憶。

「是的,它也是您眼前這台顯微鏡的工作原理。」大白說,「可您也知道,在實際生活中,如果不是綠巨人,任何人成功穿牆而過的概率都無限接近於零。」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如果我們使用紅外波段,紫外波段或者無論什麼波段來觀測它,那麼它在我們眼中就是完全不可見的。」樓齊突發奇想,「那麼它的波函數還會坍塌嗎?」

大白沉默了。

樓齊的這個問題它很難回答。

在微觀世界中,這個宇宙是極度複雜的,甚至不再存在「確定」這個概念,不僅僅是速度和位置,連物質本身的存在都是不確定的,粒子以波的形式分布在空間中,一個自由電子有可能出現全宇宙的任何一個點,且在每個點的出現幾率都相等。

也就是說,一個自由電子,它有可能出現在太陽系內,也有可能出現在十六萬光年外的大麥哲倫星雲。

但在宏觀世界裡,這種現象是不可能存在的,樓齊如果拿頭去撞牆,他把頭撞破了都不可能穿牆而過。

可這個詭異的黑球以不可觀測的特性,把微觀世界量子力學中的問題帶到了宏觀世界中來,如果沒有任何觀察者看到這個黑球,那麼這個黑球會發生什麼?想想薛定諤的那隻貓,在你關上蓋子的一瞬間,它不僅不知生死,其實它是否存在於盒中都是不能確定的。

「來,讓我們試試。」樓齊搞定了電腦,把它丟到一邊,「只在紅外波段上觀測,看看是什麼結果。」

他帶上濾光眼鏡,讓鏡片只能通過紅外線,同時調整手套箱的參數,讓它過濾一切非紅外線。

可黑球還是那個黑球,沒有多大變化,只是看上去比之前更黑了。

「樓齊先生,您這也是觀測,您看不到它本身,可是您看到了它存在的痕迹,如果您真的不再觀測,那麼您應該離開實驗室並把門關上。」大白說,「我提醒過您,在宏觀世界中,這種效應其實微小得可以完全忽略不計,即使您在紅外波段上觀察它,它忽然消失的概率比您連中兩百億年彩票頭獎的概率還要小。」

樓齊沉吟著搖頭。

「不對,不對,除了我之外,你也在觀察。」

「樓齊先生?」

「這個房間里有兩個觀察者,除了我之外,大白你也是。」樓齊說,「只要你在持續觀察,那麼它的存在就必然是確定的,所以我們要試試,只有一個觀察者的時候會是什麼樣。」

「那麼需要我做什麼?」大白問。

「離開這裡。」樓齊說,「大白,我需要你離開這裡,關閉實驗室內的一切監測工具。」

「我不建議您這麼做。」

「沒事。」樓齊說,「一小會兒就行,待會兒你再回來就是了,這大白天的不會出什麼事,待會兒梁工也會回來。」

「十分鐘。」大白說,「那麼我給您留出十分鐘時間,十分鐘後我會回來。」

「ok,沒問題!」樓齊高高地舉起右手,比了個ok的手勢。

大白離開了實驗室,走的同時關閉了實驗室內的所有儀器,紅紅綠綠的指示燈依次熄滅,所有的聲音都緩緩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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