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課 從百草園到四色書屋

我家的後面有很大一片爛尾樓,當初開發的時候叫做百草園歐尚經典CBD豪華商圈。尾巴爛掉了之後,那些蓋好的沒蓋好的樓房就閑置在那裡,風吹雨淋,四處長起齊腰的茅草來,倒也很適合百草園這個名字。

假如這片樓蓋好的話,一平方少說也得賣八千,也就是說,將我整個人按大閘蟹價格出售,或許可以買得下一個衛生間。這也是現如今的事了,因為我已經長成了一個肥人,假如放在當年,一來我分量不夠,二來大閘蟹也沒有現在這麼值錢。但在那時,我一無所有權,二無居住權,卻可以在那片樓里肆意玩耍,這就是樓尾巴爛掉的好處。

不必說那些快要完工的毛坯房,或是還沒蓋好,四處露著鋼筋的半截兒樓;也不必說那看起來像是豪華公廁,就差沒男女分兩邊的小別墅;單是空地上那一大堆水泥管,就有無限趣味。

野貓在這裡度假,耗子在這裡築窩——鑒於貓和老鼠之間的特殊關係,貓的度假勝地必然不是老鼠的理想家園,所以漸漸地老鼠就從這兒絕跡了,相應地,來這兒的貓也少了。

對於我們來說,這堆水泥管子是不可多得的活動場所:三千米障礙跑中必然有這一站,本來是要從管子中間鑽過去的,但由於多次驚擾盤踞其中的貓或老鼠,引起參賽選手極大驚恐之後,就改成從管子上邊爬過去了。不可否認,這樣一來樂趣減少了很多。幸好還有另一種遊戲,就是在一堆管子的頂端舉行天下第一武道會。

下過雨後管子濕滑無比,假如下盤功夫不過硬的話,就會身子一歪倒栽蔥下來,跌個烏珠迸出,好在沒有多少人肯上這樣的死亡擂台。有人說,只要穿上釘鞋就能在管子上站得穩穩噹噹,從而稱霸武林。於是我在鞋子里撒了大把的圖釘,企圖靠它一舉成名,但是在穿上之前我猶豫了,最後決定等別人試過再說,結果竟沒有一個人肯拿來試穿,他們是多麼的怯懦啊。

小區深處的樓是不敢去的,因為相傳這園裡有恐怖分子基地。

打CS的小六曾經講過一個故事給我聽:先前,有一個讀書人住在毛坯房裡用功。(為什麼他要住在那種毛坯房裡?因為……他讀書讀秀逗了唄!)

晚間,他在毛坯陽台上納涼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在念外文。他答應著,四面看時,卻見一個金髮美女邊走邊打手機,看到他就向他一笑,「咻」一聲閃了。

他很高興,沒想到卻給那走來夜談的老和尚識破了玄機。(夜談?談什麼談?談……彈吉他。你不知道書生和尚二人演唱組嗎?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因為他們是地下組合。)

老和尚說:「看你面帶桃花,莫非有什麼艷遇?」

讀書人就說:「今天我看到一個金髮美女打手機呢。」

老和尚怪叫一聲說:「不得了了,你一定是看到車臣來的恐怖分子了!那些女恐怖分子,貌美如花,卻心狠手辣,假如暴露了身份,晚上一定會來殺你滅口的!」

讀書人自然抖作一團,老和尚卻道無妨,給他一個小盒子,說只要放在枕邊,便可高枕而卧。

讀書人打開一看,說:「這不是一個鬧鐘么!」

老和尚點頭說:「沒錯!你只要睡覺前把時間定在八點半,鬧鐘一響你立刻起床逃命,就不打緊,那些恐怖分子都在九點以後才出來活動的。」

讀書人看看鬧鐘,說現在已經九點一刻了。老和尚掏出手機來對了對時間,打了個響指說:「bingo!」然後立刻要求去洗手間。他推開門往樓下一看,幾個黑影正走上樓來,於是他又關上門,從懷裡掏出兩個閃光雷來交給讀書人,囑咐他說,只要門一開,就把雷從門縫裡丟出去。說完他就掏出墨鏡戴上,找了個角落蹲下來。

一會兒,門外果然來了腳步聲,到門口停了停,然後門就被推開了。讀書人趕緊把閃光雷丟了出去(有一個沒拉保險),緊接著門外一陣大亂,老和尚從僧袍里抄出兩把自動步槍,咬著雪茄,大咧咧地殺了出去……小六說,那槍是美軍特種部隊專用的M4A1,名貴非常,被和尚拿在手裡實在不可理喻。我覺得小六能編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理喻的故事,實在也是不可理喻。

小六說,這個故事的教育意義在於,千萬不能看陌生美女打手機,因為手機通話時微波信號影響大腦,會提高一見鍾情率。小六說這話時表情嚴肅,目光堅毅,所以我很懷疑他是認真的。於是從此我走在街上就猛盯著打電話發短消息的MM看,後來才發現,原來這一見鍾情純屬單方面。

忽然有一天,我媽送我去上學了。我不曉得她為何如此突發奇想,要送我去全城最貴,老師最嚴厲的私塾——貴和老師嚴厲,分別是我媽和我最怕的兩樣東西呀!如今她竟然不顧高額學費來個一拍兩散,我真不知道哪裡惹惱了她,心裡很是惴惴不安。但是到了報名處,我就全明白了,因為我在那裡看到巨幅海報上寫著:新春開學大優惠,學費三折起,僅限前十位。我們凌晨三點出發,三點半趕到報名處,正好排在了第九位。四點整的時候又來了一位,以後再來的,一看已經滿了十位,掉頭就走了。我數了一下,前後來的共有三千八百多人。

到了九點半,報名處終於開門了。十位家長偕同子女魚貫而入,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別人的我不知道,但是我臉上的這個是我媽雙風貫耳拍出來的)。「三折!」我媽轉過頭去悄聲對第十位家長說。「三折起,倒不一定都是三折。」看來第十位家長比較沉穩,難怪來得那麼晚。「那好歹總有一個三折的吧?咱們就報那一個!」

於是我順利地進入了三味書屋的一年F班,因為只有這個班才打三折。打三折的理由——會念ABC的話就不用我多說了。

開學第一天校長講話,鼓勵我們好好學習,爭取在逆境中成才,然後他把我叫上台去,對大家說:「這位同學是打了三折進來了,希望他出去的時候能翻一番打個六折,因為一百分是我們三味書屋的傳統,打個六折就可以剛好及格了。」

從此我就有了個振奮人心的綽號叫「三折」,直到我卧薪嘗膽奮發圖強考到全年級前三十名之後,才被人改口叫作「六折」——這一切都是拜校長開學講話所賜,所以我始終記得他的好處,希望某天他走路掉進溝里好讓我奮不顧身救他上來。

我們的先生是一位高而瘦的老人,鬚髮都花白了,還戴著大眼鏡。他穿著一身竹布長衫,洗到脆而發白。我疑心他是個武林高手,或是個說相聲的,因為穿長袍的我只知道有這兩種人,分別以華英雄和馬三立為代表。

開學第一課照例是先生訓話,然後我便覺得這位大叔絕不會是個說相聲的——那他就只好是位武林高手了。作為一名格鬥愛好者,我一直都很想試一試他的身手,可始終還是不敢,只好心存一份敬畏之情了。

不知從哪裡聽來的,深海里有無窮的寶貝,深海里的魚腦袋能拿來煉白金,深海里的海草能拿來做抗癌藥片,連深海底的爛泥都能拿來塗臉,有美容活膚之功效。我很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因為每次我玩泥巴玩到滿臉都是的時候我媽都會狠揍我,責令我立刻洗掉。我很想找人驗證一下這件事的真實性,小六是一定不知道的,他的腦容量已經被遊戲佔滿了,想來想去也只好去找先生。於是我在午休時間跑去教師辦公室,正趕上師母給先生送愛心便當,在先生擦筷子的時候我斗膽問道:「先生,海底泥這種東西,是怎麼一回事?都說拿它塗臉可以美容?!」

「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興,臉上還有怒色了,同時他偷偷瞄了師母一眼,見師母似乎沒什麼反應,才稍稍放下心來。

我才知道做學生是不該這麼八卦的,在別人吃飯的時候說爛泥這樣反胃的事情,本來就不禮貌,更何況是在師母的愛心便當面前!我悄悄退了出去,見先生仰頸縮脖吃得甚是艱難,心中更加愧疚了。我決心送先生一瓶老乾媽香辣醬作為賠禮,可不知道先生他能不能吃辣,猶豫再三,還是算了。

過了兩天,班裡有傳言說,有人去先生家裡上家教,課間看到有一人面孔墨烏,行動如風,呼一下在房門口閃過,看打扮倒像是師母——有兩個女生從此就嚇得不敢再去上家教了。這話傳開之後,校長笑嘻嘻前來解釋道,師母原是亞馬遜河流域的土著,用爛泥塗黑面孔乃是部族原始風俗,以顯示與大自然的親近。我卻疑心師母是搞了海底泥來塗臉,想親身體驗一下美容效果,卻不知道這些海底泥她是從哪裡弄來的。從此我對師母也是敬佩有加,認為她也是深藏不露的一代高手,功力甚至可能在師傅之上。單是這份以身試泥的膽魄,我就是大大的不如了。

自從認定我受業於一對江湖俠侶之後,我學習就用功多了,上課認真聽講,勤做筆記,積極舉手發言,課前預習,課後複習,按時獨立完成作業。先生最初幾天對我很嚴厲,後來卻好起來了,不過要我乾的活兒也越來越多,從擦黑板到掃地、排桌子、擦窗戶、擦電扇、換門鎖、粉刷牆壁……就差讓我蓋教學樓了。

我的職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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