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麻醉師做完麻醉記錄，周從文拿著記錄單回到病區，把麻醉記錄單夾在病歷里。
王強正愁的一縷一縷往下薅頭髮。
見周從文拿著麻醉記錄單下來，他連忙打開病歷夾子開始翻看麻醉師是怎麼寫的。
滿滿三頁紙，按照時間順序密密麻麻寫著搶救過程。
記錄詳盡、詳實，王強看著記錄單發獃。
病曆書寫一直都是外科的大問題，至於麻醉科……也就那麼回事，不比外科強。
病歷寫的不好，外科醫生並不以為意，甚至有外科醫生嘲笑內科醫生，每天什麼事兒都沒有，不寫病歷幹啥。
可一旦出了問題要調閱病歷，外科醫生就會傻眼。
像是眼前這種詳盡、詳實的記錄在王強的意識中意味著一件事——要打官司。
上班後王成發不斷灌輸當醫生就是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工作，病歷要寫好。
但現在是2002，不是2020，醫患關係還比較融洽，王強只遇到過一起中等醫療糾紛。雖然只是中等，修改病歷也足以讓他頭疼欲裂，幾天幾夜睡不好覺。
就這，不管多少次修改，只要每次仔細查看還都能找到毛病。
可是眼前這份麻醉記錄單+搶救記錄卻截然不同，王強唯一的念頭就是——周從文要搞事情，他把自己摘出去然後攛掇患者家屬告王主任和自己。
要不然寫這麼詳細幹什麼！
王強後脖頸子上的雞皮疙瘩冒起來，惡狠狠的瞪了周從文一眼。隨後他拿著那張紙走出辦公室，去找王成發商量怎麼辦。
王成發剛剛看完術後患者，狀態平穩，雙側瞳孔對光反射靈敏，應該是沒什麼事兒。他有些忐忑，心情複雜。
雖然周從文把自己攆走，但他幫著自己解決了一個大麻煩。王成發不想領周從文的好，但事實在那，又沒辦法逃避，著實讓他糾結。
「師父。」王強進屋，站在王成發身後小聲說道。
「嗯？」
「去您辦公室？」
王成發笑著安慰了患者家屬兩句，轉身走出小監護室回到主任辦公室。
「怎麼了？」王成發問道。
「師父，您看這個。」
王強把麻醉記錄單遞給王成發。
這麼厚？王成發先是怔了一下。麻醉記錄單一般只有一頁，像是食管癌這麼大的手術有時候會出現兩頁，麻醉醫生記錄也不是很詳細。
只要患者沒事，安全下台，誰都不願意費力氣完善病歷，事無巨細的都寫上去。
但眼前這份麻醉記錄單不一樣，足足有3、4頁。
王成發一下子謹慎起來，他捻起記錄單一張一張仔細看。
搶救過程精細到分，比王成發的記憶更精準。麻醉師么？不可能，那時候他已經懵逼了，不可能記得這麼詳細。
那是誰寫的？
答案呼之欲出，王成發要是連這個都不知道，主任的位置即便坐了也坐不穩。都是修鍊千年的老妖怪，一搭眼就清楚王強的意思。
「師父，周從文他……」
「我知道了。」王成發寒著臉說道。
「師父，他擅自指揮搶救，把他直接踢醫務科去吧。」王強建議道。
「然後呢？」王成發愈發覺得自己這個得意門生真特么的不中用，竟然給自己出了一個蠢到家的主意。
「然後？沒然後啊，先讓他在醫務科蹲半年，再打發去急診輪轉。」
「放屁。」王成發臉上的肌肉一陣痙攣，他把心中的火氣壓下去，冷聲說道，「去醫務科怎麼說？咱們醫務科雖然不頂用，但都是醫生出身。我跟人家說周從文搶救成功一例空氣栓塞？眼睛裡容不下他，讓他來醫務科反省一下？」
「……」王強怔住，他沒完全明白王成發的意思。
「要是按照你說的做，沒幾天全院都知道這事兒了。」王成發閉上眼睛，後背靠在椅子上，他有些疲倦。
緩了幾秒，王成發無奈地說道，「空氣栓塞，那可是空氣栓塞。」
「他就是一隻猴子，搶救成功一例空氣栓塞又怎麼了？您也能搶救成功！」
王成發麵無表情的閉著眼睛，王強是這麼說，但王成發心裡很清楚自己的水平。
他這輩子一共遇到3例空氣栓塞的患者，全部沒有疑問的死亡。要怎麼做王成發都不清楚，所以心裡對空氣栓塞有著極深的畏懼。
算了，今天這件事就這樣，王成發心裡暗自想到。
一定不能張揚，要不然一旦把周從文發配去醫務科，沒幾天就會被別的外科主任給要走。
到時候自己真的就再也按不住他。
奇怪，連自己都不敢碰的空氣栓塞搶救，為什麼周從文就敢站出來呢？王成發心中有無數的疑問。
天才？不能啊，絕對不可能。
「咚咚咚~」
王成發正在胡亂思考的時候，有人敲門。
「誰呀。」
「王主任，在么？」
是患者家屬的聲音，王強看了王成發一眼，轉身去開門。
腎衰竭的患者家屬一臉喜氣洋洋的拿著錦旗站在門口，「王主任，我家那位今天腎功能恢複正常，我給你們送錦旗來了。」
王成發睜開眼睛一臉笑容。
紅包是紅包，回扣是回扣，錦旗是另外一個層面上的存在。
它意味著患者、患者家屬對醫療水平的認可，雖然不能當飯吃，但多多少少也能管飽，精神層面的。
王成發笑眯眯的站起來，「客氣了不是。」
「要不是你……和周醫生上心，我家那位估計已經不行了。」患者家屬連連鞠躬，「王主任，謝謝，謝謝。」
「走吧，錦旗掛到醫生辦公室。」王成發說道。
叫著護士長，王成發來到醫生辦公室。
「周醫生，你好，我家……」
「已經好了，明天早晨查房，王主任看一眼，沒事可以出院。」周從文淡淡說道。
「這是我送給你的錦旗。」患者家屬聽到可以出院，忙不迭的把錦旗打開。
「嗯，回去多勸勸你愛人，道上不是那麼容易混的，刀口舔血。這次能拉回來，下次不一定了。老老實實幹活，掙錢養家，少胡混。」周從文沒有絲毫喜悅，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錦旗打開，王成發臉上的老皮直接耷拉到腳面，差點把辦公室的地面砸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