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亡人村

村的最後一盞燈也熄滅後,青木塬陷入了徹底的黑暗,只有皓月冷冠千山。月上有奇特的黑斑,宛如美人明亮眸子里的翳。

——月光深處,一對比翼鳥飛過,遠遠的消失在密林深處。

「你有沒有覺得這片森林有一點不一樣了?」鳥背上的少女問身側戴著青銅面具的中年男人,有些愕然,「我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兒。」

「那是當然的,森林是有生命的東西,總在變化。」廣漠王回答,「阿九你都離開快五年了,小樹都長大了啦!」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琉璃在比翼鳥背上俯視著腳下連綿的大地,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嘀咕道,「太奇怪了,在這裡盤旋了幾天,我居然還找不到雲夢城——那麼大一座城,不可能這樣一下子不見了吧?」

聽到這句話,廣漠王這才露出了肅然之色,轉過頭,看著身側的少女,道:「我知道雲夢城是在密林里隨風飄蕩的,所以這次回來不在原址也是應該。不過,如果連你都找不到,那是有點奇怪——以前出現過這種事么?」

「沒有,」琉璃有些喪氣的搖頭,想了想,辯解道,「不過,我也是第一次離開南迦密林啊!回來不認路也不稀奇吧?」

「是的是的,」廣漠王知道她的脾氣,只能趕忙安慰她,「不急,我們再慢慢找一找——這該死的樹林看上去哪兒都一模一樣,要找起來還真不容易。」

「要趕快找到啊!再不回去,姑姑要打斷我的腿。」琉璃嘟咕著,趴在比翼鳥背上仔細的一遍一遍看著腳下的莽莽叢林。然而冷月下的崇山峻岭連綿無盡,哪裡能看到什麽異樣?片刻後,她頹然的鬆開手,懶懶地趴在了鳥背上,喃喃道:「還是找不到……搞什麽啊!那麼大一座城,到底去哪裡了?」

廣漠王眼裡閃過了一絲憂慮,卻沒有說話。是的,或許琉璃說得對……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了。這樣的反常,可能和當年隱族族長託付自己帶走琉璃有著某種關係。

「如果雲夢城轉移了,姑姑怎麽沒有給我送來信息呢?就算姑姑沒時間搭理我,但若衣她們四個也應該出來接我的呀!」琉璃百思不得其解,「這也太奇怪了吧?」

廣漠王沉吟了一下,建議道:「要麼,我們先到三棵樹那裡看看情況?那裡應該有隱族駐守,我記得當年離開時也是從那裡沿著青水走出密林的。」

「對!還是你聰明,我怎麼忘了微雨姐姐她駐守在三棵樹呢?」琉璃精神一振,「那個地址不會變,肯定能找到!天亮了我們就去吧……這麽晚了,如果去,說不定會被守護的神獸襲擊,會驚動好多人。」

「神獸?」廣漠王有些吃驚。

「嘿,當然,你以為我們隱族人的地盤是那麼好進去的啊?」琉璃累了一日,趴在比翼鳥鬆軟的羽毛里喃喃說著,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她睡得香甜,卻沒有留意到頭頂近在咫尺的冷月上,掠過了一絲暗淡的光芒。

那是血一樣的光,妖異而不祥。

冬天的太陽升起的晚,第二天清早第一縷陽光透進窗戶的時候,溯光醒了。他走到院子里,一夜的霜凍讓水面結了薄薄的冰,彷彿一面鏡子。他默默的凝視著冰面,眼神有些虛無。

「醒的這麼早?」身邊有人問,「睡得安穩么?」

轉頭看去,原來是此地的主人祁連岳,他正精神煥發地站在庭前招呼客人。溯光點了點頭,弄碎了水池裡的薄冰,掬水擦拭了一下臉和手,對刺骨的寒冷無動於衷——那麼多年來,他一直居住在北海,這樣的冷意又算什麼?

然而,他的手剛一接觸到水面,那些薄冰就悄然融化了!那種灼熱來自於他的掌心——越是靠近南迦密林,就越發強烈。他攤開手掌看了一眼,發現命輪依舊在緩緩旋轉,發光的那一支指向東北角某處。

那是星主的召喚,催促他迅速前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需要從天下各處召集人手?

「準備好了么?」他將手擦乾淨,「我們馬上要動身了。」

「當然!」祁連岳眼裡有亮光閃過,「這就可以走!」

果然,他已經早早地換好了衣服——長發用絲帶束好,身穿葛布夾襖,外加皮質的短款獵裝,鹿皮的及膝靴,鹿皮手套,背後背著一把長弓,腰間還插著昨晚用過的那把銀色短弩。他精神煥發,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劍,和昨夜那個頹廢的醉漢截然不同。

溯光的目光停留在他身後的那個行囊上,微微蹙眉。那是一個簡單的包裹,是一種非絲非革的布制絨,看上去並不沉。

「就這些行李?」他有些驚訝。

「反正進青木塬也帶不了太重的東西,不然連那一片沼澤都走不過去。」祁連岳拍了拍行囊,從容答道,「這裡面的每一件東西都是精選過的,沒有一件是不必要的——這幾年我可天天琢磨著怎麼進那片林子。」

說到這裡,他拿出了一雙靴子給溯光:「這是我特製的鹿皮長靴,你換一下吧。」

溯光有些愕然:「在雨林里穿這種靴子?走不了多遠腳就會悶吧?」

「有透氣的小孔,」祁連岳解釋道,晃了一下那雙長靴,「而且這個也不是在林子里穿的,而是為了過沼澤地,進了林子,要換另一雙鞋。」說到這裡,他又拎出了一雙鞋子——那是一種特殊的葛藤和布混在一起編織成的敞口鞋,輕巧靈便。

他顯然為這一次深入密林的旅途做了極其嚴密的準備,然而溯光卻搖了搖頭,謝絕了他的好意:「不用了,我不需要這些東西。」

祁連岳愣了一下,笑道:「也是,閣下非尋常之人,估計真的不需要。」

溯光只是點點頭:「那麼,上路吧。」

他說得乾脆,祁連岳點了點頭,吹了一聲口哨——只聽後院里一陣嘶叫,一陣風吹來,繞著他們兩人旋繞了一圈,然後揚足而立。

「我們要進那片林子,還需要坐騎。」祁連岳說。

溯光定睛看去,發現那是一種奇特的馬,全身烏黑,高不過四尺,比西荒出產的駿馬矮了足足一半,就像是袖珍的馬駒。然而這些馬骨骼均勻,四肢粗而壯,毛色光亮,匹匹矯健。

這些馬顯然被訓練得很好,此刻正整齊地站在那裡等待主人的命令。

「這種馬叫做『驪』,傳說是天闕山上的天馬和山林野馬雜交的後代。」祁連岳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背生雙翼的天馬只存在於傳說中,無法被馴養,所以當地人只能選取毛色亮的小母馬,在春季時放養在天馬出沒的山野林間,希望能懷上馬駒。」說到這裡,他拍了拍領頭那匹驪的脖子,「我花了三年時間,才得到第一匹半血的天馬,又用了三年時間,才繁衍出這些馬。因為只有這些馬,才能在南伽密林里出入自如。如果換了別的馬,還沒有靠近那片森林,就會嚇得往回跑。」

「連動物都畏懼那裡?」溯光蹙眉道。

「是啊……青木塬是不祥的地方,一切有生命的東西的禁地。」祁連岳低聲道,「幾乎沒有任何生靈從那裡面活著出來過。」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溯光拍了拍身側一匹正對自己聞來聞去的馬,彷彿想起了什麼,問:「嘉木呢?」

「已經把他託付給村裡的南二嫂了。」祁連岳淡淡道,「我和他們說要去一趟檀谷,賣掉這些馬換點兒錢,大概一個月後回來。」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下,「如果一個月後回不來,嘉木估計就得靠自己生活了。」

溯光問:「他不知道你是要去青木塬找他母親?」

「那當然,否則那個傻孩子還不拼死拼活要跟著一起去?」祁連岳苦笑著抬頭看了看天色,「走吧。」

青木塬位於神木郡的西南角,北靠出雲山,是一片方圓約兩千里大小的森林,屬於綿延萬里的南伽密林的一部分,從村莊邊緣看去,森林青而廣袤,天氣好的時候,甚至隱約可以看到遠處慕士塔格雪峰的輪廓。

當他們兩個人各自騎著一匹馬,驅趕著那群驪離開村莊時,村口的人們沒有太多的關注,都以為他們是要去隔壁的郡縣賣馬。只有村口的南二嫂探頭看了看,道:「嘉木他爹,你去郡府賣完了馬,記得從那裡的葆濟堂帶點安宮牛黃丸回來!我家媳婦兒老是肚子痛,村裡大夫看不好。」

「知道了,一定。」祁連岳滿口答應著,「嘉木就麻煩你照看幾天了。」

南二嫂拍了拍身後孩子探出的腦袋:「沒事,這孩子懂事的很,不讓人費心。」

「爹!爹!」嘉木甩開她的手,追了出去,大聲喊道,「你早點回來!」

跑得很快,馬蹄「嗒嗒」,已經從村裡唯一的道路上沖了出去——聽到背後傳來的清脆喊聲,馬背上的男人顫了一下,卻咬著牙,強自克制住自己,一路策馬疾馳,硬是沒有回頭看背後狂追的兒子一眼。

「真是個婆婆媽媽的孩子。」祁連岳喃喃道,眼眶卻有些紅了。

溯光勒住馬,轉過頭看著他:「你不妨再考慮考慮——以你現在的能力,踏入那片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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