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霜之墓園

經過了一夜的折騰,鎮國公府里的那一場風波終於平息了。然而,廣漠王一行卻並沒有如期在第二天就啟程離開葉城——因為翡麗長公主忽然病倒了。

她本來就是一個多病的身子,然而這一次卻病得分外嚴重,幾乎送掉了性命。巫醫說是因為難產之後又受了風寒,不好好調養身體就會轉成纏綿一生的惡疾。廣漠王沒法,只能暫停在秋水苑行館裡。

然而,歸心似箭,想著很快就要和琉璃返回南迦密林,遠離雲荒一段時間,他不得不抽出時間來安排遠行之中的族裡事務。

於是,時間一晃又是三天。

這三天里葉城很平靜,沒有再見到驍騎軍滋擾百姓,東西兩市照樣開啟,繁華喧鬧,似乎和平日沒有什麼不同。

鎮國公府大門緊閉,不見一個人出入,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這幾天里,白帝駕崩、女帝繼位的消息已經昭告天下,也任免和提拔了一批官員,其中最重大的一條是原來的大內總管黎縝取代了暴斃的素問,成了新的宰輔。然而奇怪的是在女帝的第一道諭旨里,卻完全沒有提到她的丈夫、空桑元帥白墨宸。

那個實際上已經主宰了雲荒大陸命運的男人,似乎一夜之間從權力中樞隱形了。

八井坊依舊熱鬧,只有那一家魁元館還空空蕩蕩。清晨起來吃飯趕工的中州苦力們只能去了旁邊的別家館子,一邊喝著稀飯,一邊偷偷地議論帝都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那一天白帥會帶兵包圍鎮國公府,為什麼女帝會忽然駕臨又忽然離去?

——然而,那些生活在底層的中州百姓又怎能猜測到這一切原來和他們身邊那一家忽然關閉的破落麵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琉璃一家準備離開葉城的那一天,是一個下著寒冷冬晨。

十一月初的天氣已經頗為寒冷,街上還沒有一個早起的行人,空空蕩蕩。她搓著手開門出去,想看看這樣的天氣是否適合出行,然而門一拉開,卻看到天氣驟然寒冷,即便是從不下雪的港口城市葉城,路面上居然也落了一層淡淡的霜。

她看著霜上的一行足跡,忽地怔了一怔。

那是一行男人的足印,沉穩而均勻,從鎮國公府方向走來,直抵秋水苑行館外。似乎在門口停頓過,又轉身走向了一側的小巷,漸漸消失不見——大街上,那個來時的腳印上又落了一層薄薄的霜,顯然那個人是霜降前到來的。然而,停頓後轉折的腳印卻很新,顯示出對方離去還不到半個時辰。

琉璃看著,不由得發了呆。

——昨夜……有誰來過這裡么?站了半天,卻並沒有進來找她,然後又走掉了?

她抬起頭,忽地看到了外面門環上掛著一件東西,卻是一個銀色萬字紋的錦囊。她愕然地摘下來一看,發現裡面裝著什麼東西,在黑暗裡閃著柔和的光。

她伸指捏了出來,只看了一眼,忽地變了臉色,失聲:「這是……」

內庭深處隱約聽到父親在裡面叫她,想來是催促自己進去整理行裝,而珠瑪在一邊嘀嘀咕咕說著什麼,聲音如同一隻咚咚敲個不停的鼓。然而琉璃盯著那個錦囊,卻沒有顧得上這些,想了片刻,居然走了出去,沿著那一行足跡追了上去!

足跡通向秋水苑的東北方,穿過一條小巷,又穿過一座橋,一直往北。

她想著那個人昨夜冒著風霜來看自己,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留下這個錦囊便轉身離去,心裡有隱約的刺痛和憤怒——原來他還活著啊?已經有好幾天沒蹤影了,不知道去了哪裡?他……為什麼要做縮頭烏龜?

琉璃一路循著足跡向前,渾然沒有發覺身邊的街道景象漸漸變得荒僻零落。

直到一道圍牆攔在了面前,她才停下腳步。抬頭一看,周圍再無一個人,地上都是蒼白濃重的一層霜,而那一行腳印,就到這個地方戛然而止。

這是哪裡?琉璃有些驚詫地四顧,眼前只有一道漆黑的圍牆不停地向著左右延伸——圍牆長得看不見終點,不知道圍合了什麼樣的一個空間。牆不高,牆內有一叢叢修竹,葉子上也沾染了霜雪,更深的地方傳來一陣低低的吟誦聲,深沉而悲憫。

琉璃想了想,沒有遲疑,輕巧地一按牆壁,翻身而過。

牆後的景象令她震驚。

沒有一個人……濃重的霜痕之中,靜默地佇立著無數的墓碑和墳冢,宛如無數座小小的山巒。竹林之間,只有雪白的經幡和布幔在風裡無聲無息地飛舞,那種景象美麗而凄涼,就像是天地忽然空曠了起來,生的氣息全部熄滅,這裡成了亡靈的國度。

那一瞬,琉璃終於明白過來——這裡,原來是一座墓園!

漫天飄飛的布幔里,傳來低沉的祝誦聲。那個聲音是這雪白的世界裡唯一帶有溫度的東西,引得她不由自主地循聲走了過去。在遠處,墓地的盡頭,似乎有一座佛堂。

剛走了幾步,她忽地被什麼絆住了,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她的腳,踩住了一隻從墓地里探出的手。

「啊——」她脫口發出了一聲低呼。就在那一瞬間,墓穴突然無聲地坍塌,那隻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將她狠狠地拖入了其中!「唔……」她的嘴巴被人捂住,剛要發動術法反擊,耳邊卻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低喝了一聲:「別叫!」

「……」琉璃忽地呆住了。

慕容雋!——這個聲音,居然是失蹤了多日的慕容雋!

她拚命扭過頭,在墓室里看到了那一雙熟悉的眼睛,冷定,冷酷,在黑暗裡閃爍著光芒。她驚詫莫名,完全沒想到會在這個奇怪的地方看到他。慕容雋捂住了她的嘴,低聲耳語:「千萬不要發出絲毫聲音!」

她沒有明白為什麼,只聽耳邊無數簌簌的輕響,一座接著一座的墳墓從中間無聲裂開,一個個人影從中躍出,輕捷如豹子般划過墓園,直撲不遠處的佛堂而去!

那些幽靈一般從地底冒出的人手裡握著兵器,閃電般地到了佛堂前,一共有十數人,舉動卻整齊劃一,訓練有素。他們悄無聲息地破墳而出,雪亮的光芒織成了一道網,直取佛堂中的某一個人——那個人正獨自在堂中面對著佛像下供奉的一個靈位,背對著墓地,渾然不知外面驟然發生了如此驚人的變化。

當刺客們落入了身側三丈,當所有暗器幾乎已經全部發出,他才霍地回過頭來。

那一瞬,琉璃忍不住第二度失聲叫了起來:白帥!佛堂里那個人,居然是空桑元帥白墨宸!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然而,不等她腦子轉過彎來,只聽密雨般的金鐵交擊聲音傳來——白墨宸臉上還留著一絲震驚,然而反應卻快到不可思議,在千鈞一髮的時刻用左手拔出佩刀,長長的軍刀划過無數暗器,將所有餵了劇毒的暗器悉數掠開!

如此迅捷,如此精妙,幾乎是不假思索,一氣呵成。

顯然沒有料到對方居然能避開這樣的一擊,那些殺手們在全力一擊落空之後不由得緩了一緩。就趁著這一瞬的空當,佛堂里也出現了十多位勁裝軍人,個個奮不顧身地擋在了白帥身前,以血肉之軀組成了屏障,阻攔了所有攻擊。

那是白帥麾下的十二鐵衣衛。

「有刺客……有刺客!」警戒聲響遍了整個墓園。

那一刻,慕容雋的眼神黯了一下,似知道這次的襲擊將以失敗告終。

琉璃在墓地里探出了半顆腦袋,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場殘酷的搏殺——那一批殺手和那一批鐵衣衛個個都是高手,悍不畏死,轉瞬便殺得慘烈非常。

她從未看過如此殘酷的搏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快走!」然而慕容雋卻沒有片刻停留,立刻拉著她往地底深處奔去。

「去哪裡?」琉璃大惑不解,直到慕容雋推著她進入一個更深的墓穴時,才吃驚地發現這座墓里居然有一個只容一人通過的狹小通道,從地底直穿出去——她來不及多想,在空桑軍隊圍合之前,跟著慕容雋迅速地離開。

地道里很暗,長得似乎沒有盡頭,狹小而緊迫。

在他們踏入後,就迅速地開始自毀。

土石紛紛從頭頂落下,每奔跑過一丈、身後的通道就坍塌一丈,根本容不得人有絲毫喘息停頓。琉璃下意識地朝前不停奔跑,只覺得那隻手一直緊緊地抓著自己,往黑暗的深處拖去。她幾度想掙開,卻被抓得更緊。

「別回頭!快走!」慕容雋的聲音在耳邊傳來,嚴厲無比。

她就這樣被莫名其妙地拉著,在狹窄的地道里踉蹌而奔。不知道過了多久,盡頭才看到了一點微弱的白色光芒——她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是被拖著拖出來的。

在慕容雋將她拉出的一瞬,整條地道就此全部坍塌。

他們從一棵枯樹下冒出,竟是從一個墓地到了另一個墓地。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荒涼破敗的墓地,沒有統一的設計,墳墓一座疊著一座,有些稀稀拉拉,安葬的多半是沒有錢入殮在山下墓園的中州窮苦百姓。

「喂!這……這到底是怎麼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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