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四海獨尊吾中華 第2289章 玩火

時至九月,江南地區的田野間呈現一幅豐收的畫面,而很多人家門前的果樹都已經是碩果累累。

隨著秋收時節的到來,這片遼闊的土地呈現著百姓在田間收割稻穀的場景,他們將辛苦數月的稻穀割回村中曬穀場打穀、晾曬和儲存。

由於松江知府海瑞組織人員疏浚了吳淞江,加上下半年松江府風調雨順,致使該地區的產量明顯要高於往年。

在各家各戶將稻穀儲存在家裡不久,上海縣和華亭縣展開了浩浩蕩蕩的征糧行動,通過書吏、衙役和糧長將各村的稅糧解押到糧倉。

作為最先試行刁民冊的松江府,雖然今年納稅總量比去年同期又增加了兩成,但很多百姓明顯感到所繳納的稅糧不升反降。

之所以造成這個局面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刁民冊間接促進了納糧的公正性;一個是松江府的廉政建設初見成效。

刁民冊無疑是一種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良策。因其對地方豪紳和大戶的震懾作用,他們不僅不敢繼續逃稅,甚至不敢再將本該由他們負擔的糧稅平攤給其他百姓。

海瑞無疑是一個心裡真正裝著百姓的好官,對治下的官吏要求極為嚴格,對盤剝百姓的舉動堅持嚴厲打擊,致使一府兩縣的官吏都不敢再貪不義之財。

正是如此,哪怕松江府迎來了一個難得的豐收之年,哪怕松江府所繳納的稅糧比去年還要高兩成,但松江百姓明顯感到自己繳納的稅糧減少了,而自己的存糧明顯增多了。

對於過慣苦日子的百姓而言,沒有什麼比家裡充足的存糧更讓人踏實,亦讓他們打心裡感激這樣的朝廷。

不論是現代還是古代,生活中處處都可以見到經濟現象。

在很多百姓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用於儲存大米的大缸在松江府迅速走俏,遭到了百姓的爭先購買,進而造成了大缸價格的上漲。

致使不明真相的吃瓜群體還以為城外遭到了倭寇,各家的大缸都被砸了,所以不得不進城多採購大缸。

雖然松江府百姓的生活得到了改變,但一個地區的發展已然不能光靠良好的莊稼收成,而是要依仗於手工業或者貿易區域優勢。

松江城,一場秋雨後,空氣中平添了幾分寒意。

在城東的地區,前幾年這裡天天都是密集的織布聲音,但時下變得跟空氣一般冷清,甚至可以看到幾間織布作坊荒廢的景象。

源自於黃道婆的傳業授道,松江布一度佔領了大半的大明棉布市場。只是時過境遷,隨著雷州布的強勢崛起,松江布已經走向了沒落,甚至已經到達沉淪的地步。

松江布敗給雷州布已經是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除了製作工藝和人才競爭的全面失利外,亦是跟他們原材料棉花的成本有關。

跟著「閉關鎖國」的松江府不同,雷州府借著雷州碼頭的優勢,它的觸角早已經伸向了南洋和東瀛等地區。

在時下寸田寸金的大明,種植棉花的成本可謂不容輕視。只是雷州現在基本不自產棉花,都是從南洋或東瀛購買廉價的棉花,致使雷州布的原材料成本極低。

儘管聯合作坊給女織工十分豐厚的福利,但得益於高效的飛梭織布機、積极參与生產的織工和原料的成本優勢,致使雷州布仍舊可以在價格和質量上完全碾壓松江布。

正是如此,隨著徐階的轟然倒台,雷州布已經全面搶佔北方的市場,甚至直接打進松江府的腹地——松江城。

松江府亦有不少有識之士,他們意識到「開海」才是拯救松江府的良方,卻是不斷地呼籲請求朝廷在松江府的上海縣設立松江市舶司,修建上海碼頭迎接這個嶄新的海洋時代。

早在徐階當政時期,便已經有人發出此類的呼聲。只可惜,這些開海的舉措其實會侵害到大地主階層的原本利益,特別徐階正是松江府最大的利益。

重農抑商並不僅僅是國家統治的有效策略,對於地方上的大地主同樣如此。作為地方的大地主,他們更希望底層的百姓能夠老老實實地成為他們的佃農,而不是靠著經商的智慧發家,然後再跟自己搶奪資源。

亦是如此,徐階雖然聽到了來自家鄉開海的請願,但並沒有給予理會,甚至還訓斥他們想要招來倭寇。

所幸的是,他們遇上了一心為民的父母官海瑞,在意識到松江布的困境後,亦是正式向朝廷請開上海市舶司。

松江府,徐家大宅。

「接下來的劇目是《虎妞巧治糊塗知縣》,請相爺和諸位老爺觀賞!」一個聲音洪亮的戲班頭走上戲台,對著下面的觀眾進行介紹道。

此時坐在最佳觀劇位置的正是徐階,臉上保持著如沐春風般的笑容,身穿著尋常士大夫的衣服更像是一個儒者。

按明朝的退休制度:三品以上官員按現職退休,四品以下可升一級致仕,業績突出者可升兩級致仕。

正是如此,雖然他已經卸任中極殿大學士的官職,但仍舊是明朝從一品的少師兼太子太師,享受著相應品階的待遇。

不僅會受邀參加地方上官方的地方慶典或活動,地方官員見到他亦是規規矩矩地行下官之禮,仍舊擁有著超然的地位。

徐階在京城為了彰顯自己的清廉,對吃喝用度偏於「簡約風」。只是回到了松江府後,對於這些東西極為挑剔,像是要變本加厲享受回來一般。

因為喜歡松江鱸的頭骨髓,不僅花費重金購買,而且僅僅吃那點頭骨髓,已然開始追求著一種奢靡的生活狀態。

除了吃喝用度極為講究外,亦是不可避免地追求精神糧食,而戲劇無疑是這個時代最受推崇和喜愛的娛樂項目。

財大氣壯的徐階不惜花費重金從各處請來知名的戲班子,而此次所請的戲班子來自於杭州,有「杭州第一班」的美譽。

「停!」徐階看著戲劇表演不足盞茶功夫,卻是突然沉聲地道。

班頭對這種情況亦算是司空見慣,便是匆匆地跑上台來,先是用眼神制止台上的戲子繼續表演,而後對著徐階堆著笑臉地詢問道:「相爺,不知哪裡不滿意呢?」

旁邊坐著的一幫老人則是跟徐階同輩分的族親,剛剛正看得津津有味,聞言亦是好奇地扭頭望向徐階,卻不知為何徐階要叫停這個精彩的劇目。

「雖然劇目皆由杜撰而來,但此事過於失實,一個小女娃哪有此等智慧,汝等休要在此誤導於人,今後亦不可再向他人上演這個劇目!」徐階板起那張臉,當即進行訓斥道。

話音剛落,台上的一個女戲子當即便站出來爭辯道:「相爺,此事並非杜撰而來,此乃發生在小女子身上之事!正是得益於冠巾伯當年的相救,我一家才能幸免於難,若是不然我家早已經被那位糊塗知縣弄得家破人亡了!」

華夏對恩情歷來看重,卻不僅是為了戲班子的聲譽,還是為了維護自己恩公的形象。即便是要面對一位退休的首輔,她亦要挺身而出且據理力爭。

戲班頭亦是知曉此事,便是朝著徐階鄭重地點頭,以示他們確實沒有杜撰。

「放肆,你一個下九流的戲子,怎麼能如此跟相爺說話!」旁邊一個老頭看到女戲子頂撞徐階,當即便是進呵斥道。

女戲子的眼睛嗆著淚花,但目光顯得十分的堅定。

「呵呵……當真是天下什麼人都有,若是你能出得了松江府,我徐光年從此不姓徐!」徐光年看到女戲子眼睛中的那份倔強,當即便是摞下狠話地道。

戲班頭看狀,便向著徐階和徐光年跪下道:「相爺,徐爺,這個小女娃的脾氣犟、不懂事,你們大人有大量便饒她這一回吧!」

「呵呵……都是小事!行了,今天便到這裡,老夫亦乏了!」徐階顯得雲淡風輕地擺了擺手,便打一個哈欠道。

這……

戲班子看著徐階雲淡風輕的模樣,便是扭頭望向旁邊的脾氣火暴的小老頭徐光年,不由得暗暗咽了咽吐沫。

徐光年冷哼一聲,目光仍舊是死盯著那個倔強的少女身上,似乎要將少女藏在粉底下面的模樣給記下來一般。

隨著徐階離開,眾人亦是紛紛散去,但一個禍事已然是悄然埋了下來。

「老爺,要不要跟徐光年打個招呼,不然他恐怕真要惹出人命案!」管家將剛剛的一幕看在眼裡,顯得十分擔憂地詢問道。

自從海瑞出任松江知府以來,特別海瑞敢於將徐瑛下獄,他卻是知道他們碰上了硬茬子。儘管徐階已經返回松江府,但他們徐氏一族亦是克制著自己的惡行。

若是徐光年真按著以前的脾氣將那名少女弄死,那麼海瑞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定然是要將徐光年法辦。

徐階接過侍女送上來的茶水,卻是淡淡地搖頭道:「不說徐光年沒有那個膽,這都是小事,他亦不至於會做到這一步!」

徐管家的眼睛仍舊充滿著擔憂,只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看著徐階不以為然的模樣,只好向徐階告退離開。

徐階看著管家離開的背影,嘴角卻是輕輕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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