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造福於民蜀道行 第1667章 官場之中

林晧然是一個念舊情的人,昔日他擔任廣州知府兼廣東巡海道副使的時候,卻是沒少跟潘季馴這個人打交道。

雖然他跟潘季馴的關係沒有過於親密,但總歸算是廣東的舊識,當即讓林金元將人領過來。

潘季馴是嘉靖二十九年的三甲進士,初授九江府推官,後任監察御史,累歷擔任廣東巡按御史,出任北直隸提學巡御,今回升任正四品的大理寺左少卿。

其仕途順暢,固然跟他的個人能力有關,只是在時下的官場,若是在京城沒有強硬的後台,卻是不可能從正七品的言官留京出任正四品的大理寺左少卿。

潘季馴的貴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朝位高權重的吏部左侍郎董份。潘季馴跟董份同為浙江湖州府烏程縣的同鄉,還曾經一起進縣學,其仕途上正是得益於董份的扶持。

任誰都沒有想到,後世大名鼎鼎的名臣竟然跟一位大貪官有著如此緊密的關係。

林晧然有認真地窺視過潘季馴這個人,跟著大多數追求權勢的官員不同,潘季馴對名利並不熱衷。他的性子顯得木訥和老實,算是典型的學者型官員。

林金元將人引到書房的外廳,潘季馴跟著林晧然的地位又拉開了很大的差距,卻是恭恭敬敬地朝著林晧然施禮道:「下官拜見少宗伯!」

大理寺少卿的官品和地位都不算低,只是面對著身居禮部左侍郎的林晧然,已然是站在小山頭仰望著一座山峰般。

「時良兄,請坐!」林晧然對這位後世的大名人還是比較重視,審視著這個憨厚的中年男子並指著旁邊的座椅微笑地說道。

潘季馴是一個守規矩的人,哪怕林晧然的資質和年紀都不如他,但人家的地位卻是擺在這裡,故而又是規規矩矩地拱手謝禮道:「謝少宗伯!」

林金元深知林晧然對這位大理寺左少卿很是重視,亦是送來了上好的茶水。

林晧然不緊不慢地輕呷了一口茶,便是開門見山地道:「時良兄,你回京主動登門可謂是寥寥可數,此次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潘季馴並不是一個擅於交際的人,雖然兩年前便回到了京城先前出任北直隸提學御史和大理寺左少卿,但主動登門拜訪的次數並不多。

「下官確實是有事相求,還請少宗伯過目!」潘季馴將茶盞放下,伸手從袖中取出一份稿子上前呈給林晧然道。

林福一直守在門前,看著潘季馴靠近林晧然,卻是警惕地盯著潘季馴。不過看著潘季馴沒有不當的舉動,猜到這個人應該是謀官而來。

由於很多地方督撫都是由廷推而出,故而擁有投票權和影響力的十九叔成為各自巴結的對象,這種上門謀官的官員早已經是見怪不怪。

林晧然滿臉狐疑地接過那份稿子,先是詫異地抬頭望了一眼潘季馴,然後這才低頭借著燭火查看稿子中的內容。

卻見稿子上面不僅有著大量的數據,還配著畫工精湛的河道圖紙,看到最後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顯得疑惑地說道:「時良兄,這是很規範的束水沖沙的工程,這份圖紙不曾有問題!」

由於他的出現,這「束水沖沙法」已經成為他的一個傑作,而他毅然是大明的權威水利專家。只是他認真地查閱,並沒有顯得有什麼問題。

「少宗伯,不知工程總造價可妥當呢?」潘季馴剛剛一直觀察著林晧然的反應,卻是不動聲色地詢問道。

林晧然雖然不是工程師出身,但畢竟掌管雷州府、廣州府和順天府都沒少推動工程項目,看著這上面一筆筆精細的開支,便是輕輕地點頭道:「這裡每一筆花費都很合理,這個束水沖沙工程大概便是這個數,只是總共耗費十萬兩卻是過於理想!我昔日主持修建雷州碼頭之時,因颱風天前後不得不休整小半個月,無奈增加了一成的費用。同樣的道理,這個束水沖沙工程需要考慮到天氣耽誤工期的情況,故而再提高一成的開支更為合理!」

「下官當真是找到行家了,明日便到欽天監去查閱,爭取數額更為切實!」潘季馴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旋即一本正經地說道。

林晧然用手捏著茶蓋子輕潑著茶水,顯得頗為意外地抬頭詢問道:「時良兄,你這唱的是哪一出?」

潘季馴並不瞞林晧然,將茶盞放下並拱手回應道:「河道總督衙門打著束水沖沙法的名義治理黃河,結果就在剛剛的那個河段,我這陣子認真核查費用僅為十萬兩,但河道總督衙門卻上報足足耗費了八十萬兩!」

在說到最後的時候,他的聲音明顯是透著一份痛心疾首。

林晧然心裡亦是暗嘆一聲,雖然早知道地方貪污腐敗很嚴重,但看著近七十萬兩被那幫官員貪掉,心裡亦是頗為無奈。

到了這個時候,他亦是明白潘季馴主動找上他並非為個人私利而來,而是想要他這個「水利專家」幫忙進行論證。

林晧然輕呷了一口茶水,對這貪墨的官員亦是生了惡念,便是認真地詢問道:「時良兄,負責這項工程的官員是誰?」

「去年朝廷本是任命吳春芳出任河道總督,但吳春芳剛剛抵達濟寧又被改任兩廣總督,而這項工程當時真正的負責人則是河道同知周永清負責!」潘季馴講明情況道。

林晧然在腦海搜索著這個人,卻是恍然大悟地道:「可是那個因白馬壩崩堤而被關到大理寺的官員周永清?」

官場的很多事情其實都瞞不過他,但很多信息都是儲存到腦海,到了需要的時候才會調出來。

「大人好記性,正是此人!」潘季馴輕輕地點頭,接著進行補充道:「下官聽聞他貪墨之舉,故而對他進行了更深入的調查,從而發現了這個工程很可能存在重大的貪腐問題!」

林晧然嘴角泛起一絲苦澀,慢悠悠地捏著茶蓋子潑動茶水。卻不知該譴責地方官員的腐化,還是該讚揚這位大理左少卿的認真負責,進而發現了這一起貪腐的大案子。

「除此之外,下官還發現河道總督衙門的奢靡之風甚為惡劣!」潘季馴對林晧然的觀感很不錯,一些跟董份都不會交心的話,卻是對林晧然正色地說道。

林晧然的眉毛微挑,便是進行接話道:「此話從何講起?」

「河道總督衙門有很多官員看似清白,但吃喝用度極為奢靡!下官從昔日的同僚口裡得知,朝廷每年撥付的河工銀被他們弁之揮霍,飲食務極奢侈,每道菜都是駭人聽聞。像他們吃鵝,卻是將一群鵝趕到鐵籠子里去,下面燒炭,驅鵝踐之,鵝的精華就全到鵝掌上了,割去鵝掌,全鵝可棄,一席就需數十乃至上百隻鵝。」潘季馴一臉坦然地望著林晧然對視,顯得觸目驚心地說道。

在廣西為了生存而啃吃生老鼠之時,這些受百姓奉養的河道總督衙門的官員卻如此的奢靡,確實是令人感到寒心。

林晧然輕呷了一品茶水,卻是表明態度地道:「若是河工當真如此奢靡,這既是河道總督衙門的惡習,亦是河道總督的一種嚴重失職!」

雖然河道總督的力量其實很有限,但事情變得如此的失控,河道總督必定是要擔任相當大的責任。

「正是此理!」潘季馴彷彿找到知心人般,當即鄭重地點頭道。

林晧然慢悠悠地用茶蓋子輕潑著茶水,突然進行詢問道:「時良兄,你覺得束水沖沙法能否治理好黃河之患?」

「黃河之患困擾華夏千年,此患近乎無解。這束水沖沙法既然能解南流江入海口的積沙頑疾,定然亦能解黃河積沙的大頑疾,但亦僅是如此!」潘季馴思量了片刻,顯得一本正經地回應道。

束水沖沙法是林晧然的傑作,但他並沒有違心地說此法能解千年積弊,而是選擇就事論事。治理黃河不僅是要治沙,其中的各種問題遠超想像。

林晧然卻是微微一笑,對潘季馴這個人不由得高看幾分,便是正色地詢問道:「河道總督衙門的奢靡成風,今又出現如此的貪墨大案,工部侍郎李遷的河道總督的位置是不保了!」

「下官做事從來都是對事不對人,哪怕李遷沒有貪墨,但他亦是要擔保責任!」潘季馴終究是言官出身,身上有著捨生取義的勁頭,顯得鐵面無私地回應道。

林晧然知道他是誤會了自己的話,便是認真地望著他的眼睛道:「時良兄,若是我舉薦你出任河道總督,不知你意下如何?」

站在門口處的林福聽到這話,卻是不由得多望了一眼潘季馴,已然是開始重新審視這個顯得木訥的官員。

「這……少宗伯怕是說笑了,下官何德何能,怎麼能勝任此職!」潘季馴被這突如其來的話直接打懵了,旋即謙虛地進行回應道。

林晧然輕輕地搖頭,顯得一本正經地道:「不,你能夠勝任此職,且是最合適的人選!我且問你,若是由你擔任河道總督,你會如何做呢?」

「若是下官能夠擔任河道總督,必定肅清河道總督衙門的奢靡之風,推行束水沖沙法治理黃河的積沙頑疾!」潘季馴想到這些年河道總督衙門的種種不作為,顯得咬牙切齒地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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