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暗流洶湧險京都 第1000章 不堪此任

「微臣順天府丞林晧然謹奏:幸得聖上隆恩,卸任地方官職,由廣州知府升任順天府丞。食君之祿,分君之憂,微臣維護京城治安,雖無顯功但並無過錯。」

「然,微臣聞廣東外察之果,如鯁在喉,今不吐不快!微臣斗膽,狀告吏部尚書郭朴,其負國失職,不堪此任,乞加戒飭,以清仕路。」

跟著普通的彈劾奏疏有所不同,這份奏疏僅看前面的部分,顯得是平淡無波。但後面卻是驟然急變,宛如是揪起了驚天駭浪。

誰能想到,一個正四品的順天府丞竟然矛頭直指天官。

雖然很多官員對外察的結果不滿,但頂多是私底會詆毀兩句,哪怕上疏亦是彈劾郭朴外察不公。誰敢如此得罪於天官郭朴,竟然直接要求聖上撤掉郭朴一職,擺明是要結仇啊!

這「負國失職,不堪此任,乞加戒飭,以清仕路」可謂是字字見血。特別這個「負國失職」的罪名,相當於將主持外察的郭朴列為「劣等」,一旦坐實那真要革職了。

如果僅僅是說和罵,其實誰都會。關鍵林晧然跟著一般的言官有所不同,卻是列出依據,繼續在奏疏炮轟著當朝吏部尚書郭朴。

「微臣曾任職廣州知府,且主持廣東開海事宜,所取佳績,世人有目共睹,去年廣東市舶司稅銀逾三十萬兩,今明兩年勢必更豐。然,微臣從不敢於貪功,在任之之時,便數次上疏朝廷,此皆廣東諸多官員同心協力之果。微臣雖有才學,但廣東海事繁雜而困難重重,焉能是微臣一人之功乎?」

在這裡,林晧然無疑是利用廣東市舶司的豐厚進項言事,為廣東的諸多官員重新請功,將廣東開海成功的功勞分於廣東的地方官員。

此舉看似林晧然的無私之舉,但亦是為著他打臉郭朴做下鋪墊,卻見圖窮匕現。

「廣東左布政使汪柏曾任廣東巡海道副使一職,跟佛郎機人有往來之經驗,更屢次經由佛郎機人為聖上購得龍涎香。在廣東市舶司重開之時,其多番協助,全力支持微臣開海,終有今日開海之績。」

「開海之難,一曰地方諸官齊心,二曰海疆太平無事。然倭寇乃大明海疆之大禍,倭首小川四郎窺廣東之財帛,親率二千餘名倭寇從珠江口殺至廣州城下,正是廣東左布政使汪柏和廣東都指揮使黃輝對微臣委以重任,微臣方能全權統領廣州衛和雷州衛合力殲倭於廣州城外,保廣東海疆太平!」

「汪柏為廣東開海之事,可謂是有功之人,在朝堂更在剛直之名,而今如同中流砥柱,仍替聖上穩廣東開海之局。」

「另有,廣州知府雷長江。其接任於微臣,非微臣舉薦,實乃雷長江疏通南流江於廉州百姓有百年之功,始得聖上嘉獎,故而以才能接任廣州知事。上任以來,並沒有過錯,且有穩廣東開海之功。」

「此番郭尚書主持外察,二人已然能為天下百官之模範,卻被歸為中三等之列,幾近跟雷州知府同為劣等,焉不叫人寒心乎!」

林晧然拿出汪柏和雷長江大做文章,直接為他們二人鳴不平。不得不承認,此二人如此種種作為,確實不應該歸為中三等之列。

實質上,郭朴原本亦不想動汪柏的,只是嚴世蕃卻是指定如此。偏偏汪柏的官階太高了,京城很難給汪柏安排出六部侍郎的位置,這才採取了貶低汪柏的策略,從而對他進行平調。

似乎還覺得火候不夠,林晧然卻是繼續進行炮轟。

「江西按察副使楊熾和袁州知府孫思檜,此二人任職六年,在地方沒有樹一功,更為當地萬民所共憤。今卻被郭尚書評為優等,豈不謬乎?」

什麼事情都需要比較,這一反一正間,更顯現了汪柏、雷長江等人的不平。亦是佐證林晧然對郭朴的「負國失職,不堪此任」的攻擊,並不是無的放矢。

更為重要的是,林晧然當下揪著江西按察副使楊熾和袁州知府孫思檜進行攻擊,若是郭朴仍然將這二人安排到廣東任巡海道副使和廣州知府,那郭朴無疑要承受著更大的壓力,而林晧然更是可以藉此再上奏疏攻擊。

「有功之士不得嘉獎,無能之人卻委以重任!貴為吏部尚書,卻如此任人用事,廣東開海之勢必頹,而後地方官員不再竭力辦事,盡竭能攀附他郭質夫一人矣。」

殺人不過頭點地,作為吏部尚書最害怕的,無疑還是怕人家說他黨同伐異。只是當下,林晧然當真什麼都敢說,卻是實實在在地給郭朴扣了這麼一頂帖子。

「豎子,爾敢!」

郭朴是詞臣出身,一直都很注意保持著自身的涵養。只是看著林晧然如此攻擊於他,氣得整張臉都綠了,更是直接瞪眼痛罵道。

他如何沒有想到,一個根本不被他放在眼裡的毛頭小子,竟然會這寫出一份如此犀利的奏疏,簡直是給他迎面一擊。

在此次外察中,他並沒有怎麼樣為自己謀求私利,更多還是希望辦好這項差事,從而換取聖上對他的更大信任和肯定。

他之所以答應整治廣東和關照楊熾和孫思檜,皆是一種正常的政治協商的結果,是為安慰嚴黨所做出的必然犧牲。

只是這一切,卻被那小子所知悉,並拿這個事情來對他進行攻擊,宛如豎立起的公正無私的牌坊被林晧然砸得粉碎一般。

嚴嵩看著暴怒的郭朴,卻是輕嘆了一口氣,顯得認真地說道:「質夫,這外察之事,還是暫時先緩一緩吧!你恐怕得對聖上解釋一二了!」

郭朴亦是慢慢冷靜了下來,但聽著嚴嵩的話後,心裡蹭地竄起一團火。他堂堂的吏部尚書,又深得聖上的信任,如何能因為那小子的一道奏疏就暫停外察之事。

只是面對著位高權重物嚴嵩,他還是選擇壓抑著心中的怒火,進行施禮道:「下官,領命!」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鍵還是聖上的態度。只要聖上仍然支持於他,哪怕林晧然擺出再多的理由,他仍然安然無恙。

不過他卻是明白,這事情傳出去之後,必然有損他的名聲。不得不承認,那小子的這份奏疏太犀利了,簡直是一舉打在他的七寸上。

嚴嵩輕輕地點了點頭,想起郭朴跟林晧然有些淵緣,卻是突然疑惑地詢問道:「你們二人難道沒有坐下來談一談嗎?為何要鬧到聖上這裡?」

郭朴心裡暗道:那小子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正四品官員,而他是堂堂的吏部尚書,那小子哪怕配跟他坐下來一起商談。只是到了嘴裡,卻是顯得老實地答道:「我跟他起初倒是見過一二面,事後他亦來找過我,但下官跟吳尚書是同科,為了避嫌,並沒有見他!」

「原來如此!」嚴嵩點了點頭,已然是明白了怎麼一回事了。

終究而言,郭朴這人性情高傲,只將目光放在了他嚴嵩和徐階身上。卻不知林晧然同樣不好惹,且這四年在廣東早就成了氣候,而偏偏林晧然這人還深諳官場之道。

如今郭朴既想滿足他兒子嚴世蕃的胃口,卻又不打算給廣東的一些官員好處,最終惹火了林晧然。亦是如此,林晧然才有今日的雷霆一擊,可謂是自作自受。

玉熙宮,燈火通明。

三月的夜晚還透露著絲絲的涼意,只是已經不需要在宮殿四處生起火盆,且還要派人謹防著走火。當下只要在寢室處擺上一個火盆,安排人員進行看守即可。

卻不得不承認,還是萬壽宮那邊住著舒服,無怪乎飽受這座宮殿取暖不便後的嘉靖會對萬壽宮重修之事念念不忘。

萬壽宮那裡修有地道,可以在下面生火,從而將整個宮殿的地面烤暖,而不需要在宮殿內生很多的火盆,這裡即麻煩又有安全隱患。

黃錦領著宮人將新的炭盆送來,然後又小心地撤掉舊炭盆。看著聖上依靠在軟塌上查閱奏疏,在走出去的時候,卻是給一旁的馮保使了一個眼色。

馮保已經十九歲,生得細皮嫩肉,長相有幾分秀氣,倒是可惜這麼一個美男子。不過禍福相依,由於書法出眾,今年已經被委任司禮監秉筆太監一職。

馮保看著聖上暫時沒有支使他的意思,便是輕步退了出去。在門外聽從乾爹的黃錦認真叮囑,目送著乾爹離開,然後又回到了這裡。

而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身穿著藍色道袍的嘉靖已經翻開了林晧然的奏疏,且將奏疏看到了最後。

「今廣東開海能得稅銀三十餘萬,可解大明財政之困,為君分憂。若能穩住此勢,明年必然還能再創佳績,使國帑豐盈。」

「然,郭朴蒙受君恩,卻不行忠君之事。其主持廣東外察事,卻獎罰不明,令有功之人不得褒揚。廣州、雷州兩級衙門一旦人事動蕩,廣東市舶司提舉衙門上下人心惶惶,廣東開海格局必受到創傷。」

「微臣再奏,請罷郭朴吏部尚書一職,令廣東賞罰有序,任能臣用事,保廣東穩定之大局,還朝堂上下以清明。」

……

洋洋洒洒的幾百字,彷彿有著某種魔力般,卻給嘉靖一口氣讀了下來。

在讀完最後一句的時候,卻沒有像以往般奏疏束之高閣,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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