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富貴榮華金嶺南 第0863章 風波起

老槐衚衕,吳宅。

吳山一個人獨坐在花廳中,那張顯得正直的臉一直斂著,正在慢慢地品著茶。

茶是產於瓊島的綠茶,初時覺得味道過淡,但如今喝起來卻是越喝越有滋味,倒成了他所喜愛的品種之一。

對於瓊島的印象,主要是源於史書,知道那裡是有名的流放之地。從古至今留下了無數名人的身影,甚至有天子落難其中,但卻沒有想到會有這般有滋味的茶。

不過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沒去過的地方更多。他的人生軌跡是在瑞州府和京城,前期是為科舉,後期則是仕途。

只是他並沒有過多的遺憾,因為他有著崇高的人生追求,想要盡畢生之所學,協助於皇上治理好這個國家。

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

吳山品了一口茶,感受著其中的苦澀。雖然他已經貴為禮部尚書,看似離人生追求不遠,但又顯得遙不可及。

特別是這次日食之事,明明就是一次嚴重的日食天象,但一些居心叵測的官員卻弄出了「日食不見,即同無食」的謬論。

令他萬萬想不到的是,這個謬論竟然還得到了諸多官員的支持,甚至要以此作為結論。

反觀他們這幫一心做事的官員,不過是按例行救護之禮,結果卻受到了懲罰,當真是一個奸佞當道的朝堂。

這一次,若非他聽進了以林晧然為首的學生團體勸導,緩一緩再上奏疏,恐怕亦是要陷進裡面了。

雖然今天沒有站到風頭浪尖上,但他心裡並不開心。通過這一次日食之爭,看到諸多官員的種種表現,讓到他對朝堂更加的失望。

若不是有著幾位得意門生,且心知當下還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他很想寫下一份舒暢淋漓的奏疏,好好地抨擊當下朝堂的亂象,狠狠地罵那幫奸佞之臣。

「明天要怎麼做呢?」

吳山收拾起煩悶的心情,面對著形勢的變化,卻不由得沉思起來。

如果不是暫緩這一日,他必然是按慣例上奏疏,懇求請聖上自省、修德和修政,但當下無疑是要謹慎一下了。

若是他堅持上這種奏疏,那不僅要面對袁煒的攻擊,且得罪嚴嵩等人,而他這位救護派的領頭人必然是要站到風頭浪尖之上。

「爹,可以用膳了!」

吳秋雨從走廊輕步走過來,沒有了以前那個活潑的身姿,顯得端莊地提醒輕聲道。

吳山頓時回過神來,輕輕地點了點頭,便是起身朝著飯廳走去。

看著已然是大姑娘的女兒,不由得感慨歲月匆匆,而女兒跟林晧然的婚事亦是推上了日程。

明年是京察大年,林晧然作為廣州知府必將要回京敘職。不管林晧然是否留京,婚事已然是要進行了,今年便要敲定成親的日子。

「晧然這次又託人送來沙蟲干,我熬了粥,你要不要嘗嘗?」劉氏看著吳山進來,便是張羅著盛飯道。

吳山卻是果斷搖頭,蟲子乃惡毒之物,如何能下口呢?這吃粥吃飯是正統,卻不知粵人何故如此,當真是什麼都敢於燒製成食物。

落座,起筷,食不言寢不語,這便是吳家的常態。

劉氏今天心情不錯,吃著鮮美的沙蟲粥卻是跟著女兒交流著心得,點評著這種來自於廣東的佳肴味道鮮美云云。

吳山看著那所謂的沙蟲沒想像中噁心,似乎還很美味的樣子,卻不由得多瞧了一眼。

「要不要給你亦盛一碗?」劉氏看著相公望來,當即期許地詢問道。

吳山有著牢不可破的原則,縱使這沙蟲再美味,但不吃蟲是他的準則之一,斷然拒絕道:「爬蟲焉能入口,婦人無知無畏!」

「好心被當作驢肝肺!」劉氏卻是被氣得不輕,轉而對著吳秋雨又是說道:「秋雨,以後你成親了,可別忘了娘,多給娘親捎些沙蟲干過來!」

說著,她還得意地瞟了吳山一眼。

吳秋雨卻不知娘親是真愛吃,還是僅僅要氣爹,但還是羞紅著臉應下道:「女兒記下了。」

對於即將到來的婚事,她既是雀躍又是緊張。緊張,自然是從少女到人婦的轉變,而雀躍卻是因為可以離開這個牢籠,到一個顯得自由的地方去。

在一頓很不算太愉快的晚宴後,吳山回到了書房。

書房的桌面上,已經擬好了一道奏疏,但卻被他付之一炬。

只是執筆打算重新擬下一份奏疏,卻是黯然一嘆,遲遲無法下筆。

次日,北京城依然如故。有地位的人生活在內城的繁華地帶,沒地位的人則生活在外城的貧民區,而眾官員紛紛前往衙門點卯。

吳山乘坐著官轎,並沒有前往禮部,而是直接到了翰林院。

當下,他仍然是《談古論今》的總編,每月十六日都會有一次定刊工作。

這個當初由林晧然創立的刊物,在士林中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且銷售的範圍已經覆蓋大半個大明。

若說什麼事情最有成就感,那無疑是這個事情了。通過對文章的篩選,接著印製成刊物發出去,以供天下的士子研讀。

每一首詩、每一篇文章、每一個政見,均能以最快的速度傳播出去。

進入翰林院,翰林院跟以往一般,這裡顯得很是清靜,而檢修廳則一如既往顯得其樂融融。

「老師,請過目!」

徐渭更顯得體胖,大步走到堂中,恭敬地將書稿遞了上去道。

吳山對這個極有才華的書生很是滿意,微微點了點頭,跟往常般進行細讀。他的工作很簡單,進行簡單的篩選,查看文章有沒有紕漏,最重要還是有沒有不合時宜的東西。

對於這種事,他自然不敢馬虎,昔日的吏部尚書李默就是前車之鑒,一些字眼的錯誤足以讓人掉腦袋。

咦?

吳山看著前面點評時政的「論鹽弊」,直指京城官員吃免稅鹽所帶來的亂象,有人藉此進行走私攫取巨額利潤,倒是不錯的政見。

不過,翻到後面的《南洋國君的新裝》,臉色不由得變得凝重起來。

寓言倒是簡單,就是教導大家要誠實,但在當下卻無疑過於敏感。

「你下去吧!」

吳山沉默片刻,然後才淡淡地說道。

徐渭對這個老師很是尊敬,施了禮後,便是小心地退了下去,但難忍好奇地多瞧了一眼吳山的臉色。

吳山修改幾處後,便跟以往一般,直接前往西苑面聖。

嘉靖不喜歡麻煩事,但對於一個月一次的《談古論今》,一直都保持著很高的興趣,且多次對相關人員進行了表揚。

嘉靖跟往常般坐在案前,認真地翻閱呈上來的《談古論今》,看著前面的「論鹽弊」,眉頭輕輕地蹙起。如果這事屬實的話,倒不失為一個良策,可以取消官員吃免稅鹽的弊政,從而杜絕有人利用這事攫取利潤並敗壞鹽政。

只是看到最後的《南洋國君的新裝》,臉色當即斂了起來,目光森嚴地望向了吳山。

「這些文章都是翰林院檢修廳所這個月所編造和篩選的,若是聖上以為不妥,臣便讓他們重新修編!」吳山注意到聖上的臉色,便是一本正經地施禮道。

嘉靖卻是正色地詢問道:「這裡當真沒有你剛剛撰寫的文章嗎?」

「沒有,請皇上明鑒!」吳山當即跪下,顯得真誠地說道。

嘉靖最討厭就是臣子使小心機,看著吳山如此反應,知道這次應該是一個小巧合。便又重新將這個寓言故事讀一遍,發現這故事中的寓意極好,恐怕亦不是一時半會能編造出來。

吳山等待良久,並沒有得到責罰,而是一句淡淡的「下去吧」。

吳山在無逸殿並沒有位置,這離開萬壽宮,便是直接離開了。

雖然引起了皇上的不滿,且《南洋國君的新裝》要刪掉,這一切無疑都是值得的。

無逸殿,屬官廳。

袁煒從昨天開始,心思就已經不在工作上,卻是千方百計地打聽著吳山的動向。

只是消息傳來,他無疑是失望的。吳山今天早上沒有前往通政司,而是到了翰林院,卻是忙碌那份頗受聖上重視的《談古論今》。

一個小太監進來,聽到聖上要召見,心裡當即湧起了一陣狂喜。

月食的事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無疑有著他的一份功勞在裡面,想必聖上是要嘉獎於他了。

「微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袁煒來到精舍前,顯得謙卑地行禮道。

身穿著淡藍色道袍的嘉靖坐在明黃色的蒲團上,整個人顯得是超凡脫俗,已然有了幾分道士的風韻。

先是一陣沉默,良久才淡淡地說道:「起身吧!」

「謝皇上!」袁煒自恃否定日食有功,故而有一定的底氣,對嘉靖的召見顯得很是樂觀,眼睛難掩欣喜之色。

「你昨天的奏疏寫得很好,當得一功!」嘉靖進行表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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