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前，蘇遠山的眉毛皺得可以夾起一隻鉛筆。
為了不讓留下口實，他和陳靜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聯繫，更無從知道陳靜的方案是什麼，她會出什麼招……
但……現在看來，似乎她在政治上，還是「嫩」了一點——因為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來，陳靜在此刻已經落了下風。
要知道，這已經是最後一場電視辯論，將會直接影響到隨後的投票的。
沉默中，蘇遠山靜靜地凝望著陳靜。
一旁，葉如黛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
攝像鏡頭前，陳靜看著對手，在確認對方說完了之後，她才微微點頭，同時也望向了鏡頭。
「說到經濟，我想，我可能比蔡小姐更有發言權一點。」陳靜面無表情，毫不在意地瞥了對方一眼後便望向了鏡頭。
「我從來沒有隱瞞，也從來不介意提起我在大陸工作的經歷——是的，我是遠芯科技的首任ceo，總裁，董事長。在十九年中，我參與並制定了遠芯的所有決策，把一個只有幾百人的小企業，發展成了如今幾十萬人，資產規模上萬億的科技巨頭。」
她看到，她的對手臉一黑，欲言又止。
陳靜便微微一笑：「當然，這不重要。」
她的對手點頭：「確實不重要，我們不是開公司。」
陳靜嗯了一聲：「我想說的是，我的同事，在93年的時候，就曾經來過這裡——當他看到街頭的繁華時，他便告訴我，不用二十年，這裡的繁華便會被內地超過——我以我的人格保證，我說的是事實。」
「當時我的震驚可想而知——我的相機中，我的社交媒體帳號中，保存有完整的我在省城19年間拍攝的照片。如果大家有興趣，可以去看一看就明白，在93年的時候，省城是什麼模樣。tb又是什麼模樣。」
說著陳靜頓了頓：「以及……兩地現在的模樣。」
「眼睜睜地看著這種變化和對比，是殘酷的。」
「在這二十幾年中，我沒有一天不在思考，為什麼我們的發展會停滯甚至倒退——有人把責任歸罪於大陸的崛起，歸罪於大陸對島上人才的挖掘，特別是半導體行業……」
陳靜惋惜的搖頭：「我就是在半導體行業任職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當遠芯寫下第一行代碼，當德遠打下第一根樁的時候，半導體的未來便轉向了大陸。」
「霓國厲害嗎？矽谷厲害嗎？」陳靜望向對手，眼中帶著一股可憐對方的情緒。
她的對手讀懂了，臉色驟然黑了下來。
「我看了二十幾年，也想了二十幾年。到今天，我終於想明白了。」
陳靜笑望著對手：「知道為什麼嗎？」
她的對手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反問「為什麼」。
但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起來。
……
電視機前，蘇遠山長長地呼了口氣，握住妻子的手也輕輕地鬆了一下。
葉如黛也從電視上收回視線，她看著丈夫，輕聲問道：「好像……靜姐抓回主動權了？」
「嗯。」蘇遠山眉頭舒展了一瞬，但很快便繼續皺起，輕聲道：「但不好說，對方扣的帽子很大，調子也很高，看靜姐怎麼說。」
「嗯。」葉如黛鬆開手，給丈夫續了茶水，隨後又陪著他坐了下來。
與此同時……在首都的某個會議室中，同樣有人在一直關注著這場電視辯論的直播。當看到陳靜掌握主動後，所有人的態度都和蘇遠山一樣鬆了口氣。
只有……互聯網的直播頻道中，無數人刷著「陳總加油」，「支持陳總」的口號——很顯然，這些人一看就是遠芯的粉絲，或者說，大陸網遊。
至於這些人的支持有沒有用……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
陳靜含笑從對手臉上收回視線，沉默了幾秒後，她望向鏡頭，表情已然嚴肅起來。甚至……還帶了些許的悲傷。
「是胸懷。」
「我眼睜睜地看到四小龍的我們，在後期的李，以及繼任的陳這二人一系列的獨走思想下，他們修改教材，篡改歷史，分離血統，惡化兩岸關係，造成兩岸對立，經濟陷入停滯——實際上，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讓原本擁有寬闊胸懷的我們，變得目光短淺，變得故步自封，小肚雞腸，怨天尤人……並虛假地麻醉著自己。」
「有人以叔本華那句『民族自豪感是最廉價的自豪感』為託詞，說著『不在乎大國崛起，只在乎小民尊嚴』。」
「叔本華不知道，有人可能也已經忘記了。我們是來自何處，根在何方。」
陳靜臉上帶著一抹嘲弄和悲哀。
「青海的草原，一眼看不完，喜馬拉雅山，峰峰相連到天邊……」
「這首歌，我們絕大多數人都聽過，但青海的草原是什麼模樣？喜馬拉雅山又在何方？」
「但我看過，我看過長江黃河，登過天山泰山，去過草原，也見證過喜馬拉雅山……」
「我去過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廬山，也去過黃鶴一去不復返的黃鶴樓，還與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在讀書台並肩，也聽過先主與孔明的千古君臣佳話……」
「二十年里，我踏遍了祖國的每一寸大好河山。」
陳靜深深地吸了口氣。
「——古聖和先賢，在這裡建家園，風吹雨打中，矗立五千年……」
「叔本華，他可懂一個延續了五千年的文明的驕傲和尊嚴？他知道什麼是魏晉風流，漢唐威遠？」
「三皇五帝，秦皇漢武。」
「四書五經，詩詞歌賦。」
「這些鐫刻在我們血脈里的基因，是我們擁有草原般寬廣的胸懷、喜馬拉雅山一般高遠的志向、長江黃河般堅韌的性格的根本。」
「很可惜，你們卻想要剝去它。」
「你們想要我們這兩千萬同胞，從偉大文明的一員……」
「變成井底之蛙。」
陳靜望向她的對手。
她緩緩搖頭：「我不接受，所以我回來了。」
……
……
蘇遠山關掉電視。
葉如黛緊張地看著他——因為丈夫的眉頭依舊緊鎖。
「能贏嗎？」
「不知道。」蘇遠山沉默遲疑了數秒後長長地呼了口氣，搖頭道：「靜姐這是在劍走偏鋒了……其實不至於的。」
蘇遠山強忍著想要打電話給陳靜的衝動，盤腿坐在沙發上，陷入了思索。
是，他知道，現在這個時代……確實普遍有往右走的現象——譬如那位不怎麼靠譜的先生，就會憑藉走向保守和民族主義而出其不意地獲勝。
但他不知道這一招在島上能不能行得通——經過幾十年的西化和自我矮化，或者乾脆點說，有家國胸懷和民族精神的老人……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如果能行得通，那對於陳靜接下來要走的一統之路，自然是一帆風順，助力極小。
但如果行不通……那極有可能，她這次會弄巧成拙，反而會輸掉。
而只要她輸掉了……那和平回來的可能，就極小了……最起碼，是浪費了這一次可以說千載難逢的機會。
「靜姐還是太著急了。」蘇遠山搖著頭，再次嘆息：「她要是按照常規的來，贏面也很大的啊。」
「那……」葉如黛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沒能問出什麼來。
畢竟，她也不懂這個，問了也只是徒增麻煩。
突然，蘇遠山手機嗡嗡地響起。
蘇遠山精神一振，馬上抓起手機。
他有預感，是陳靜打來的。
……
「靜姐……」
接通電話後，蘇遠山只是喊了一聲，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是不是覺得我魯莽了？」
「嗯……主要是我不知道你的團隊給你的安排是什麼……」
「安排就是這個，只是我臨時變了一下。」電話中，陳靜的聲音聽起來明顯有些疲憊：「有些話，我不吐不快。」
蘇遠山沉默著，笑了起來。
是啊，陳靜是什麼人？
她是執掌過遠芯的人！
是自從有全球女性影響力人物排名之後，她就從來沒有下過前五的人——排在她前面的，沒有一個不是元首。
她既然看不慣，她既然要回去，那她自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嗯，該說就說，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如果能夠喚醒那麼幾個人，也算是功德。如果沒人聽，那好言難勸想死的鬼。」
「是啊。」陳靜總算是笑了一笑：「不過今天，我確實是準備了很久，你沒發現么？我學習了你的演講方式。」
「……我的演講方式有什麼好學習的，完全是信馬由韁來著。」
「不，你的演講是很感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