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遠山雲淡風輕的語氣把席小丁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他才噗的一笑：「你這傢伙，口氣不小啊……現在國內車企似乎都是國有的吧？難道你想收購國外的？」
「國外大品牌就暫時算了，那真買不起。如果是小品牌或者山寨車間這種，我何必要在國外買？」
「……」席小丁見這傢伙說得煞有其事的模樣，忍不住驚訝起來：「你不會是真想買個汽車廠吧？」
「我真想。但就像你說的，現在國內有點名氣的車廠都是國企，最多拉上霓國搞搞合資。」
這時再次一陣風吹過，蘇遠山感覺有點冷，索性把夾克的拉上，抱著手臂慢慢朝前走去。
「上個十年，國內誕生了不少民營車企，但隨著國家政策執行得越來越嚴格，能夠活下來的很少。」
蘇遠山所說的政策，指的是國家為了規範行業，在80年代搞了個轎車行業生產許可授權，最開始只有一汽，二汽，和上汽這三家拿到了授權。
但國內情況大家都懂……只要有錢賺，再加上造車夢，哪怕是農民，都能拉扯起來一個生產轎車的山寨廠。是以，在過去的十年間，各種品牌的低價轎車滿地跑。
然而，隨著國家政策的執行力度日漸加大，別說民營車企，甚至連地方政府介入的車企都要偷偷摸摸地幹才行。
譬如歷史上的奇瑞便是如此——一開始偷偷摸摸的買生產線，建廠房，完了娃都生出來了，國家依舊不鬆口，不發執照，也不允許給車上戶。
無奈之下，奇瑞只能曲線救國——曾一度委身於上汽，整了個上汽奇瑞出來這才敢開賣。
「你不會打算買個民企吧？」席小丁瞪大眼，哭笑不得：「別的我不清楚，民企車我還是知道點的——那些兩三萬塊的車，沒空調就算了，連收音機都砍了，甚至全車上下就一根安全帶。」
說著席小丁好像想起什麼來：「對，我記得省城好像就有一家造車的，以前計程車坐過，我的天，那酸爽……」
蘇遠山樂了：「你說夜明珠？」
「好像是叫這麼個名字。」
「嘿嘿……巧了，我還真打算花點小錢，把夜明珠買下來。」
席小丁：「……」
——夜明珠汽車，在省城算得上大名鼎鼎，以至於工廠建好後，外面那條無名道路就被叫成了夜明珠路。
和這個年代所有的車企一樣，夜明珠汽車——廠子名叫天駒——也是先搞錢從國外拉回生產線，然後從仿照開始，以低價來佔領市場。
坦白說，這些未能完成蛻變的車企，在後世看來，他們生產的不過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工業垃圾」。
但在當下，他們卻是這個國家「造車夢」的一個縮影。
「主要是，我們要的車企，是需要完全執行我們的意志的企業。」蘇遠山微微一笑，語氣卻不容辯駁：「這一點，是合作乃至合資都無法做到的。」
「……你是不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
「是。」
……
……
省城郊區，漸漸荒涼了起來的夜明珠路今天突然來了一輛漆黑的賓士轎車。
賓士雖然開得慢，但依舊還是在布滿了小坑窪的路面上碾起了不少碎石子，一路上噼啪不斷，頗有幾分放鞭炮的味道。
路旁是一排平房，從原本的招牌來看，這應該是一排小店，只不過如今有半數都關了門，掛上了門面轉讓的牌子。
偶爾有開門的小店，也是門可羅雀，幾家店主幹脆湊到一起搓起了麻將。
夜明珠路的盡頭，是一家佔地十餘畝的工廠，工廠的右側大門，豎掛著兩塊招牌。
省城天駒汽車股份有限公司。
省城天駒汽車研究所。
傳達室外，一扇三米高的大鐵門把廠區隔出了兩個世界。
檢驗車間內，有十餘個工人和技術人員正圍著一輛嶄新的「四不像」在交流著。
說它是四不像，是因為這車看起來像時下最流行的奧拓，但卻又加裝了一般只有越野才裝的保險杠，而且車身底盤也遠比奧拓更高——最扯的是，它的背後居然掛備胎。
這樣說吧，這車，就是把奧拓偽裝成了越野。
工人和技術人員在不停交流，但廠長和總共卻不在場。
……
廠長辦公室內，總經理和總工程師相對而坐。
「李總，我真的想走了。」
說話的是天駒的總工程師孫曉川，今年四十一歲。
當初天駒成立時，他被李君右造車的拳拳之心所打動加入了天駒。第一輛夜明珠汽車CTJ-1便出自他手——雖然是仿造的起亞普萊特，而且為了壓縮成本，砍掉了能砍的所有內飾和功能。但那輛車，還是被市場所認可了的——五千台的銷量，進入計程車公司，用戶遍布全國，這便是成功的標誌。
但第二款仿製的轎跑CTJ-2就沒那麼成功了。
孫曉川向來不喜歡找借口，既然第二款失敗了，那就趁著還有點底子趕緊研製第三款。
然而……這第三款。
坦白說，就算出自他的之手，他依舊認為這違背了一個汽車工程師的基本操守。
是的，這輛改裝出來的四不像，是老總李君右執意要這樣搞的，而且還頗有孤注一擲的念頭——甚至連口號都想好了，不滿意一年內可全額退款！
於是孫曉川覺得，是時候自己離開了。
「孫工，何必呢？」
李君右雖然是個退伍軍人出身，也隨時都自稱大老粗，但也知道孫曉川此時離開，一定是對天駒的未來失去了信心。
「咱們的CTJ-3就是一輛越野小吉普，它一定能滿足時下用戶的需求。」
「李總，不是需求不需求的問題。而是……」孫曉川兩隻大手互相握著，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著該怎麼說才好。
就在這時，虛掩著的辦公室突然被車間主任一把推開。
李君右不悅地抬頭，他軍人出身，又遇到心情不好，頓時便多了幾分威嚴。
「老王，咋咋呼呼的幹啥？」
「李總，遠……遠芯來了幾個人，領頭的好像是他們董事長助理。」
「遠芯？」李君右遲疑了一下，望向自己的總工程師：「哪個遠芯？」
孫曉川也微微錯愕：「是開發區那個遠芯？」
「是的。」車間主任壓抑著興奮，不住點頭。
「他們在哪？」李君右站起身來，急切地問道。
「在車間看車。」
李君右一巴掌拍在辦公桌，沖孫曉川大笑道：「孫工，我沒說錯吧，大訂單這不是就來了？」
說完，李君右意氣風發，大步朝著車間走去。
「騙子么？」孫曉川喃喃著，遲疑了幾下，依舊還是站起身來，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