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雙城記 第2149章 窗外一片金黃

一個地方的經濟怎麼樣,從車窗外就可以看出來,像在長三角和珠三角,你在國道或者省道上開著車朝兩邊看,房子連著房子,村鎮連接著工廠,如果不看導航,你很難分清楚到了哪個地界,它們好像是連成一體的。

車窗外,你連田野都很難得看到,更別說有什麼吸引人的風景,你能看到的只是房子,大大小小,形狀各異,功能各異的房子,房子組成了道路兩旁的風景線。

張向北中午被劉縣長勸了不少的酒,還是由向依雲開車,張向北坐在副駕座。

一出縣城,張向北就被車窗外的景象驚艷到了,路兩邊的油菜花都開了,一片片的金黃色,就像是有人用筆和油畫顏料,塗抹在大地上的,金燦燦的油菜花叢中,有蝴蝶和蜜蜂在飛舞。

張向北看了看向依雲,向依雲開著車,對窗外的景色好像無動於衷,張向北說:

「這裡真漂亮!」

「不就是油菜花嗎。」向依雲淡淡地說了一句。

「你無感?」張向北問。

「我會有什麼感,每年都可以看到的景象,我從小看到大,看都看膩了,你們看到的是風景如畫,我看到的都是辛酸,我情願自己每天看到的都是高樓大廈。」

向依雲說著,張向北忍不住笑了起來,向依雲扭頭看了看他,說:

「我說的是真話,你知道種一畝油菜的收入是多少嗎,就你看到的這風景如畫的油菜?」

張向北說:「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你要說菜我知道,油菜我沒概念。」

「我算給你聽。」向依雲說著,手指一下一下地叩著方向盤:「一畝地的油菜,大約可以收油菜籽三百五十斤到四百斤,出油率百分之三十五左右,也就是可以榨油一百二三十斤,這種小油坊榨的菜籽油,一斤大概賣七塊錢左右。

「要是不榨油,直接賣菜籽,菜籽兩塊左右一斤,一畝地,不管是榨油還是賣菜籽,收入七百到八百元,種子化肥等等加起來,差不多一百一十元,像這種小面積的油菜地,油菜都是人工種植、收割和翻曬,人工費差不多四五百元,這樣一畝地差不多收入兩百來塊。

「農村的勞動力不值錢,這樣好了,你就算種子化肥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人工就算是自己賺工資了,油菜的整個周期是三個半到四個月,你算算,七八百除以三四個月是多少,一個農民,要是一個人能種三畝田,那就很了不起了,這樣的收入,還不辛酸?」

向依雲這麼一算,張向北也認可了,原來這風景如畫後面,掩藏著的還真的都是辛酸,種三畝油菜地,全部的收入,不刨去成本,三四個月,也就是在城裡打工一個月的工資。

說起來還真是,現在不就在窮鄉僻壤才會風景如畫嗎,那些驅車蜂擁前往的城裡人,他們哪裡知道,自己既驚擾了別人的生活,也根本看不到這風景如畫下面隱藏的苦。

車開了十幾分鐘,車窗外都沒有看到一家工廠,張向北嘀咕:

「這裡就沒有什麼企業?」

「你知道這裡的支柱產業,除了養羊,還有什麼?」向依雲問。

「不知道,你說。」

「做鞋。」向依雲說。

「製鞋業?那也不錯啊。」張向北說,「台灣還是福建、廣東老闆來投資的?」

向依雲咯咯笑了起來,她點點頭說:「對,製鞋業,不過這個製鞋業,是家家戶戶在家裡做布鞋,每年能做兩百多萬雙鞋,還有就是做刺繡。」

做布鞋做刺繡,這不都是手工業,張向北說:「做這些能賺多少錢?」

向依雲說:「就是不賺錢呀,所以劉縣長才急,我聽說,他們班子,還因為扶貧攻堅不力,被上級點名批評過,他說的壓力很大,還真沒有騙你,你來了,人家真的是把你當金鳳凰。」

「我可沒有毛。」張向北說,向依雲大笑。

車開到了鄉政府,這裡的鄉政府,比重慶闞總他們那裡沒改建之前的村委會都不如,就是一排平房,建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門口一塊水泥的曬場,曬場上的水泥都已經龜裂,有幾塊還修補過,新補上去的水泥和原來的水泥顏色不一樣,就像貼著一塊塊膏藥。

整個鄉政府,連一個院牆都沒有,張向北覺得,這鄉政府杵在這裡,是把貧困鄉三個字寫在了臉上。

馮勝寬的車子比他們先到,馮勝寬和陳書記、馬鄉長他們三個人,站在車旁抽煙等著他們,向依雲把車停在馮勝寬的車後,兩個人下了車。

馬鄉長把手上的香煙扔在地上,和張向北握手,問:「要不要去辦公室坐坐?」

張向北說:「還是不用了,我們直接去村裡吧。」

馬鄉長說好,那辛苦你了,張總。

陳書記扭頭朝平房大喊:「勝峰!勝峰!」

從一間辦公室里走出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朝他們看看,接著拔腿就跑了過來,站在他們邊上,沖著張向北嘿嘿笑了一聲,然後和向依雲說:

「你來了,向總?」

向依雲點點頭說:「來了。」

「李勝峰,鄉農機站的,他就是碾子溝村人。」向依雲和張向北說,「『隨手幫』在碾子溝村落地的時候,他就在協助我們工作。」

張向北趕緊伸出手和李勝峰握,說謝謝,李勝峰嘿嘿地笑著。

「走走走,李勝峰,你陪張總和向總他們去村裡,你就跟著他們,他們有什麼需要,你幫他們解決,這次的工作要是沒做好,你就不用回來了。」馬鄉長和李勝峰說,李勝峰還是嘿嘿地笑。

和陳書記、馬鄉長告別,張向北和向依雲上了車,李勝峰爬上馮勝寬的車,兩輛車繼續往村裡去。

他們要去的碾子溝村,就是他們這次來的目的地,也是那個周艷的老家。

這一條路都是坑坑窪窪的泥巴路,年久失修,路面上有很多的大坑,坑裡還積著水,他們在這條路上搖搖晃晃地往前走,那些坑太大,車子根本就避不開,一會被摔進坑裡,濺起了渾黃的水花,一會兒一邊的輪胎,壓在裸|露的石頭上,整輛車都傾斜了起來。

明明不是山路,他們卻走出了山路的感覺,人都快被晃暈了,張向北說:

「這地方要是用作山地車賽場,都不需要改造了。」

向依雲和張向北說:「現在還算是好的,要是碰到下雨下雪天,更慘,司機們都很怕走這條路。」

這一條路在兩座山的山溝里,這裡的山光禿禿的,很奇特,好像都是那種風化的黝黑的爍石,就像是在一個很大的砂石場,有人堆放在這裡的砂石堆,山退得很遠,留出了一條幾十米寬的平地,和兩邊光禿的山不同,平地里是一片黃燦燦,都是油菜花田。

張向北說:「怕什麼,這路雖然不好走,可也沒有什麼危險。」

「對我們當然沒有什麼,但對那些裝滿貨的貨車就不一樣了,陷在坑裡出不來,或者搖來晃去,車上的貨物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或者爆胎,哪一件要是遇到了,在這裡都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向依雲說,張向北這才恍然大悟,看看周圍,雖然是一馬平川,但連個人影也看不到,也不見什麼房舍,人要是在這裡遇到了麻煩,還真的是想找個幫忙的人都沒有。

他們又往前開了十幾分鐘,兩邊的山往後退得更遠,車兩旁的金黃漫開了,變成了一個壩子,遠遠地就看到一個村莊的影子,村頭是一幢三層的房子,應該是這個村的最高建築,房子半新不舊,看上去還不錯。

房子的前面,豎著一根旗杆,旗杆上光禿禿的,並沒有旗幟在桿頂迎風招展,這一幢房子被邊上的油菜地圍匝,還有一圈白色的圍牆,阻擋住了金黃色的繼續蔓延。

向依雲和張向北說:「這裡就是村委會,我們就住在這裡。」

張向北吃了一驚,這裡就是村委會?張向北說:「看樣子這村條件不錯啊,村委會還蠻像樣子的。」

向依雲白了他一眼說:「這裡以前是希望小學,有一陣,西北這一帶,每個村唯一的新建築,也是最好的建築,就是村裡的希望小學。」

「小學呢?」張向北問。

「現在學校都合併了,村裡已經沒有小學,都併到鄉里的中心學校去了,這房子空了出來,就變成村委會,原來的村委會,被雪壓倒了。」向依雲說,「倒是有人想出錢買這房子當家用,但原來是希望小學,誰敢賣啊。」

張向北笑道:「看樣子你對這裡很熟悉。」

「這都是我第六次來了,你說我熟不熟悉?」向依雲說,「再說,在西部,所有的農村都大致相同,只是這裡,大概很像是我們村十幾年前的樣子。」

張向北大笑,問:「你是到這裡找童年來的?」

「對,沒錯。」向依雲沒有笑,她一臉認真地說:「我的童年就是這樣不堪,和你們可沒有辦法比。」

張向北看看向依雲,知道自己剛剛那話,有些唐突了,他接著就閉嘴,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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