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雙城記 第2061章 你來我往

「你還記不記得上個月,『飲食男女』被責令暫時停業的那次?就是有客人家裡集體腹瀉,疾控中心懷疑是食物中毒的那次?」張晨問小芳。

「當然。」

小芳心想,這麼大的事情,又是上個月,她怎麼可能不記得,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那一次出事情的時候,我很緊張,從來沒有過的緊張,我自己都感到奇怪。

「那次停業,比最早的時候我和你姐去四季青開店,結果店開出來,整個市場一點生意也沒有,那個時候,我們每天也很緊張,畢竟差不多是把所有的錢,都投到了攤位里,攤位要是黃了,我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兩個人都做好了再次南下去打工的準備。

「『飲食男女』不是,『飲食男女』的投資並不大,即使黃了,也沒多大關係,對我一點影響也沒有,既然這樣,為什麼我還是很緊張,這是我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地方,我在上海的時候,接到小莉的電話,可以說是手腳冰涼,心裡一個勁地在說,完了,完了。

「那天晚上,我一個晚上都睡不著,十一點多鐘和你視頻的時候,我不是還說沒事沒事嘛,其實我心裡已經快崩潰了,一整個晚上都煩躁不安的,睡不著覺,第二天開展儀式一結束,我就往杭城趕,一路飆車,被拍了不知道多少次,這又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你聽著是不是感覺有點好笑?一定會說,就這一個項目,至於嗎,對不對?」

張晨說著,小芳點點頭,又搖搖頭,小芳說:

「我知道『飲食男女』出事情,你心裡肯定會很著急,不過,像你說的這麼嚴重,我還真是沒有想到。」

「我自己也沒有想到,開始的時候,我還在笑話自己,我批評小莉不夠沉穩,遇事沉不住氣,其實我自己和她一樣沉不住氣,我以為是自己年紀大了,已經沒有匹夫之勇,得失心變重了,後來想想不是。」

張晨說到這裡停頓一下,小芳一隻手還握著他的手,另一隻手,伸出去,把茶几上張晨的杯子,朝他那邊推了推,張晨說了聲「謝謝」,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後繼續說:

「九堡物流基地出事,我人在公安局的時候,沒有這麼緊張,『半畝田』以前每次有事,我也沒這麼緊張,為什麼『飲食男女』出事我會這麼緊張?我心裡隱隱地覺得,物流基地和『半畝田』都可以出事,甚至土香園都可以出事,就是『飲食男女』不能出事。」

「為什麼?」小芳問。

張晨笑笑,說:「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反正心裡就是這麼覺得,後來冷靜下來想想,我想清楚了,這事和傅胖子有關,『飲食男女』不僅是我的公司,也是傅師傅的公司,他為這個公司,可以說是拼到了最後一刻。

「那本菜譜,顧工說的沒錯,他說那是傅師傅的絕唱,還真的就是絕唱,傅師傅是耗盡了自己最後的精力,用這本菜譜,再和這個世界告別,也給自己的一生,畫上一個句號,所以他才會在去世之前的一天,還在修改著這本菜譜。

「他走的很安詳,年紀也夠老,用俗話說,算是『壽終正寢』,其實有什麼『壽終正寢』,每個人的身體他自己知道,就算是感冒咳嗽,一個人還會很難過,當自己的身體機能,全部都快要停擺的時候,他會不知道嗎?

「當然知道,別人看不出來而已,他其實就是在熬,在撐著,只是想走得有尊嚴一些,沒和別人說而已。

「傅師傅就是這樣熬著撐著,把那本菜譜搞了出來,所以做完之後,他就急於要回去三亞,他是知道,屬於自己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他想死在三亞,不想折騰來折騰去麻煩別人,他連死的時候,都知道自己太胖,死在樓上不好抬,他沒在自己房間,而是到樓下躺著等死。

「沒錯了,他就是這樣一個識相又體面的人,說簡單一點,是不想麻煩別人,不管是活著的時候還是死去,說高一點,這就是一個人的尊嚴,或者說清高,這是他自己選擇告別這個世界的方式。

「在傅胖子的告別儀式上,我看到顧工在痛哭,哭得那麼傷心,我的心裡也在流淚。

「顧工說這本菜譜是傅師傅最後的絕唱,他把自己的絕唱,留給了『飲食男女』,那個時候,看著躺在那裡的傅胖子,我就自己和自己說,我一定不能辜負了這個囑託,我一定會把『飲食男女』,做成全國最了不起的餐飲企業。

「不為其他,就因為『飲食男女』在我心裡,它其實已經和傅胖子成為了一體,所以當聽說『飲食男女』出事情,特別是出現了食物中毒這麼丟臉的事情時,我會緊張,會煩躁,會感到內疚,會坐立不安……」

「也就是這樣,你才想到要把『飲食男女』的股權都收購回來,變成你自己的公司,這樣你才能完全把控住它,你是不想對不起傅師傅,對嗎?」小芳打斷了張晨,問。

張晨點點頭說:「對,想清楚了之後,其實就是這樣,包括我特別希望小莉和杜濤他們能把這個公司做好,他們是傅師傅的徒弟,不管他們在工作中,會出現任何的差錯,我只會教他們,幫助和寬容他們。

「但是我自己是做企業的,我知道很多時候,投資者會怎麼看管理者,他們會很急,要立竿見影,一點也不給管理者時間,兩者會有衝突,『半畝田』要不是我和你姐的,而是什麼股份制公司,我做的很多事情,可能投資者和股東都會看不下去,我早就被趕走了。」

「可是,你的『半畝田』做得很成功啊。」小芳說。

「那是從結果來說,過程並不是,過程中,很多事,甚至連你姐當時心裡都在反對,都覺得我做錯了,只是你姐,一直都很遷就我,比如我買延安路的那家專賣店的房子,在四季青做批發做的好好的,突然發神經一樣,決定不做了,要去搞什麼代理加盟。

「雖然從後面來看,這一步是走對了,但在當時,連阿勇和邊上的攤位老闆們都不理解,覺得我是沒事找事,就是在抽風。

「包括後來兼并群英服裝廠,連天琳姐都很反對,還有後來搞什麼『河畔油畫館』等等,買了一大堆當時在別人看來,根本就不值錢的油畫。

「這樣的事情太多了,這些事,在當時看來都很傻,都是錯的,我自己其實也是,也一樣懵懂,有些是被人架上去下不來,像兼并群英服裝廠,一大半就是被柳成年架上去的。

「還有就是自己頭腦發熱,一時衝動,做油畫館開飯店和做物流基地,包括在三亞買酒店搞世界熱帶植物園等等都是,並不是我什麼眼光獨到,有商業頭腦,我的成功,一大半都是靠運氣,還有就是社會的變遷太快,而我僥倖走對了。

「就是我稀里糊塗地去這樣做了,然後過幾年看看,才發現我原來都做對了。

「就是這樣,要是『半畝田』不是我自己的,股東們哪裡受得了我這麼折騰,現在在『半畝田』,我決定什麼,他們都會無條件支持,那是因為我已經成功了,成功者的成功,就是話語權,別人會覺得他的屁也是香的。

「『半畝田』的這些人會買我的賬,你和劉芸小虎,不是買不買我的賬,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會支持我,但是,如果有新的投資者進來,他們既不會買我的賬,也不會看我的面子,他們是不會讓『飲食男女』按照我的想法發展的。

「我特別擔心在『飲食男女』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所以我才會對我原來的決定,產生了懷疑,感覺是不是錯了?

「所以我想,要麼還是『半畝田』或者我自己,把『飲食男女』收回來算了,那樣,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好好做,才不會辜負傅胖子的期待,讓『飲食男女』真正長成我希望它的樣子。」

張晨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看著小芳,小芳問:「你說完了?」

張晨點點頭:「完了。」

「接下來我來說說我的想法,好嗎?」小芳問。

張晨說好。

「親愛的,你說的這些我都理解,也不是只有你有這樣的想法,我接觸的很多創業者,都會有這樣的想法,那個詞怎麼說?『敝帚自珍』,點子是自己的,企業的架子,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搭起來的,創業者對待自己的企業,真的就像是自己的小孩一樣。

「確實,小孩怎麼看都是自己的可愛,創業者對所有的投資者都是這樣,歡迎他們的錢,表面笑嘻嘻,但在心裡,對他們是有抵觸情緒的,覺得你們除了有幾個臭錢,什麼也不懂,憑什麼來了就要指指點點?

「他們連改變自己的行事作風和管理手段都覺得是沒必要的,更何況還要讓人來參與管理,我見過太多這樣的創業者了,這也就是我們做投資的,一定要直接和創業團隊面對面交流的原因,要是這個團隊,是一個沒有辦法溝通的團隊,你項目再好,我也會撤退。

「為什麼?因為誰都沒有辦法保證自己百分之百正確,當你的企業出現風險的時候,你還一意孤行,固執己見,那對不起,不是我看錯了你,而是我在拿自己的投資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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