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雙城記 第1978章 生於憂患

「宅鮮送」社區配送系統正式上線之後,不管是單位客戶還是家庭客戶,數量每天都在增加,申屠紅燕他們幾家工廠,每天都在往杭城、上海和南京送保鮮櫃。

申屠紅燕和張向北說,我已經把其他的訂單都停掉了,巧芯那裡的外貿單子也不做了,就做你們這一個產品,不然,等北京和廣州那邊起來,更加來不及。

張向北說好,謝謝紅燕阿姨,保鮮櫃這塊,就拜託你了。

他們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發展,每發展一個城市,就需要大量的保鮮櫃,蔬菜不夠,他們可以加大採購,配送的人員不夠,他們可以增加人車,這些都很快,只有這保鮮櫃,必須一台一台做出來,只要保鮮櫃沒有準備好,他們就沒有辦法開展社區配送。

保鮮櫃現在確實已經成為了他們的一個瓶頸,好在義烏人本身就很拼,申屠紅燕和張向北的關係又不一般,完全把張向北這裡的事情,當成了自己的事情,張向北急,她比張向北更急,想盡辦法擴大生產,不僅自己工廠,她把她那些小姐們的工廠都發動了起來。

申屠紅燕給徐巧芯打電話,讓徐巧芯不要再發新的訂單到她們這些工廠,徐巧芯問為什麼,申屠紅燕把事情和她說了,徐巧芯說:

「好,好,我給你們放生,都是一家單位,『宅鮮送』我們公司還有股份。」

「你還有老公在那裡。」申屠紅燕大笑著把電話掛了。

徐巧芯無奈,只能把他們手裡的外貿訂單,轉到其他工廠去。

張向北讓李薇他們,在網上做了一個調查,他發現他們的新客戶,有百分之二十一點五是經親戚朋友介紹,成為他們的會員了,這個比例已然不低,張向北放了心,知道不僅是他們的廣告投放起了作用,口碑也在起作用。

而對他們這種平台公司來說,客戶的認可和粘著性,是最重要的,網上的客戶,聚起來很快,但是要散,也會很快,不管多牛逼的網站,要是倒下去,還不用一年的時間,不管你一年之前,多麼的風光無限。

而當大家開始遠離你這個網站的時候,他會毫不留情地把你的APP從手機上刪除,他覺得打開手機,看到你就是被冒犯了,煩不勝煩。

這種趨勢,還會像潰瘍的傷口一樣,傷害迅速地擴大,怎麼止損都來不及,張向北覺得自己每天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他看著下面熱火朝天的工廠和周圍人來人往的辦公室,還有那雪片般飛來的訂單,絲毫也沒有功成名就的感覺。

沒有做企業的時候,他可以每天無憂無慮,做了企業之後,心就沒有那麼定了,隱隱的總是覺得,不遠處有個雷,正在等著他去排除,要是不排除,隨時就會爆炸。

而這個雷到底在哪裡,張向北又看不到摸不著。

顧工雖然比張向北大了十幾歲,但兩個人很合得來,晚上不值班的時候,下班後顧工經常會不急著回家,他說反正家裡兒子有老婆在管著做作業,不用他管,而張向北,是根本就沒有什麼上下班的概念,回家的時候,心裡總是覺得慌慌的,在辦公室待著,心裡就踏實了。

顧工經常會去食堂里,親手做幾個菜,然後來找張向北喝酒,他做的菜確實好吃,顧工自己也得意地說,我覺得我身上,最值錢的不是腦子,而是這張嘴。

張向北大笑,他說:「菜是手做出來的,你應該誇自己手巧。」

「錯,菜是吃出來的。」顧工說,「做菜誰不會做,把東西往鍋里一倒,分得清鹽和糖、醋和醬油區別的人都會做菜,再不行還有百度,上面什麼菜的做法都可以搜到,能做菜不稀奇,差別是做得好吃還是不好吃。

「菜要做得好吃,首先嘴必須敏感,嘗得出好壞,然後不厭其煩地反覆試,就能找到最美味的那一款,也就學會做了,接著觸類旁通,技藝才能夠長進,我的嘴就很敏感,很刁。」

張向北說:「好好,有道理。」

天開始有些涼了,他們喝的,是顧工自己釀的米酒,很醇厚,把酒倒進電水壺裡,稍熱一下,就可以開喝,酒一喝起來,兩個人就忘了年紀,忘了上下級的關係,幾乎無話不談。

每次,他們面前的茶几上,都會有顧工自己腌制的菜,這是他從自己家裡帶來的,他們食品廠的菜還沒到時間,沒有好吃。

張向北每次看到顧工來,都有點小小的期待,不知道他今天帶來的,又會是什麼好東西。

顧工和張向北說,人家買了新房,都會布置一個書房,我這個歷史學的碩士,家裡一本書也沒有,除了我兒子的教科書和課外書,我沒有書,連我自己參加編寫的書,家裡也不會留一本,我不需要書房,我搞了一個作坊,裡面的架子上,都是各種罈罈罐罐和調味料。

顧工每次帶來的,都是他在自己家裡做的,張向北問他,到底做了多少種菜?

「不知道,記不清。」顧工搖了搖頭說,「我還有一個酒櫃,不過酒櫃里沒有酒,裡面放著的都是各種腌肉,我發現用酒櫃放腌肉最好了,這些腌肉,應該有三十幾種,有鹽腌的,醬油腌的,還有加了各種醬料腌的,對了,我下次帶冬陰功醬腌制的牛肉給你吃,很美味。」

顧工說得張向北心嚮往之,舉起杯子和顧工碰。

和顧工做的菜同樣美味的,是他那一肚子的故事,那些從田邊灶頭,鄉里鄉間聽來的、看來的各種有趣的事,一喝起酒,他就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張向北聽得津津有味。

張向北也把自己的心不定告訴了顧工,顧工說,你這個就是憂患意識,有憂患意識是好事,能做成大事的人,沒有憂患意識肯定不行,也可以說是洞察力,人的洞察力就來源於他的憂患意識。

有憂患意識,會讓人變得敏感起來,敏感才能夠看到和感受到其他人看不到感受不到的東西,這個正常,這麼大的攤子在這裡擺著呢,相反,要是哪天你沒有這種意識了,反倒需要小心了,說明你安逸了,讓自己躲進舒適區里了。

「要是你再開始泡小明星,那你和這個企業,就離死不遠了。」

顧工說著哈哈大笑,張向北也笑了起來,不過他想到,向南也算是個小明星了,我怎麼沒有這個感覺。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嘛。」顧工加了一句說。

張向北笑道:「我怎麼感覺自己瀟洒都瀟洒不起來了?」

顧工伸手拍了拍張向北的肩膀,和他說:

「有擔子了,空手空腳才能身輕如燕,你肩上要是挑著擔子,你能輕鬆地跑起來嗎?」

張向北點點頭,覺得顧工這話說的有道理。

顧工舉起了手裡的杯子,和張向北碰了碰,放下杯子,他說:

「張總,你這個人不錯。」

「什麼不錯了?」張向北笑問。

「不像個富二代?」

「哦,富二代應該是怎麼樣的?」張向北問。

「不知道,我又不是富二代,我怎麼知道。」顧工說,「反正就感覺你不像,沒有那麼張牙舞爪,官二代也好,富二代也好,星二代也好,所有的二代,最大的毛病就是,他會把自己得到的東西看成是理所當然的,會讓自己產生一種幻覺。」

「什麼幻覺?」張向北問。

「他們會把這些,都誤以為是自己的能力,產生一種虛胖的感覺,覺得自己在這個社會,就是應該比別人佔有更大的空間,你知道這種感覺嗎?」顧工問。

張向北想了一下,他說:

「我從來就沒有感覺到自己是什麼富二代,不是我裝逼,我是從來都沒有覺得,錢是有多麼了不起的東西,我從小到大,錢從來沒有給過我壓力,可能無感吧,我想,可能也就是這樣,我讀書的時候去賺錢,才能夠那麼從容不迫。」

「這個對。」顧工說,「要是你連學費和吃飯的錢,都要自己賺出來的時候,就會惶恐,會很苦逼,心理壓力很大。」

張向北點點頭:「所以,我那個時候,真的就是把賺錢當一件事情去做的,當事情做和為錢而做,區別還是挺大的,做成之後,我感到的是事成之後的成就感,而不是賺了多少錢,包括我現在做『宅鮮送』也一樣,如果只是為錢,我可以什麼都不用做。」

張向北沒有和顧工說的是,他從小到大,從來也沒有覺得錢有多重要,那是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

當他坐在醫院的走廊上,眼睛死死地盯著玻璃裡面,看著老爸在給老媽畫手錶,而老媽正一點點地離開自己的時候,小小的年紀,有了一種無力感。

他覺得只要老媽能活過來,需要他拿什麼換他都願意,所有的東西,家裡的房子和車子,所有的錢,老爸老媽的公司,讓他一輩子不玩遊戲,所有所有的,哪怕他們變成了三個叫花子,只要老媽能夠活回來,他都願意。

但老媽還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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