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雙城記 第0844章 冬季到台北來看雨

紙箱終於趕在出貨的這一天一大早送到了,趙志剛給張晨打了一個電話,張晨和趙志剛在電話里,都鬆了口氣,張晨看看手錶,才七點多鐘,邊上小昭都還沒有起床。

張晨倒下頭去,一隻手伸過去,小昭靠了過來,睡意惺忪地問,紙箱到了?

張晨「嗯」了一聲。

小昭伸出手,在他胸前輕輕拍了兩下,和他說,那就放心睡吧。

張晨心想,是啊,終於可以踏踏實實睡一覺了。

紙箱到了之後就萬事俱備,只等發貨了。

林小姐要的貨還差三千多件,以車間現在的生產能力,今天中午工人們起來做到晚上,輕輕鬆鬆就可以完成,一點問題也沒有。

何況今天的任務在昨天就安排下去了,給每個組的要求都是在七點之前必須完工,主管們連哼也沒有哼一聲,心裡都知道要不了七點。

明天下午的船,集裝箱車晚上七點會到,在廠里停留三個小時,十點左右出發,第二天凌晨趕到碼頭,等到張晨和趙志剛他們明天一覺睡醒,張晨想起漢高祖劉邦那天說的,貨櫃應該已經越過船舷,他的FOB結束了。

剩下來的,就是等林小姐匯款,然後他把那五萬美金,還給漢高祖劉邦。

今天的任務很輕鬆,主要就是把去年的那八千多件庫存換吊牌,紙箱子到了,接下來就是把一個個箱子的箱嘜填好,把堆在倉庫里的,已經用塑料袋裝好的一袋袋衣服,放進相應的紙箱,再把箱封好就可以了。

張晨睡到了中午快十一點才起來,連續一個星期,他幾乎每天都是凌晨四五點鐘才回家,今天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他自己睡前就沒有較鬧鐘,小昭也有意讓他多睡一會,起來時沒有叫他。

沒有關係的,晚上十點才出貨,他睡到下午兩三點再起來也來得及。

但張晨自己,還是不到十一點就醒來了,醒來以後看看手錶,自己也苦笑著搖了搖頭,真是個賤命,讓你睡你都不知道睡。

他躺在那裡,把所有事情復盤了一下,確認無誤,今天可以正常交貨,放心吧。

雖然前幾天那麼混亂,但這種混亂,很快就扭轉過來,並且,發揮出了比以前更強的能量,不管是裁房還是縫紉車間,都頂住了,硬是把看似不可能的任務變成了可能。

想到這點,張晨心裡就有一點高興和自豪,這種自豪,就像一個將軍看著自己的部隊凱旋,雖然經過艱苦的戰鬥,大家衣衫襤褸,軍容不整,但這又有什麼關係,最關鍵的是我們勝利了,勝利就是最好的獎賞,證明這是一支能打勝仗的隊伍。

對一個將軍來說,還有什麼,比看到這樣的一支隊伍更開心的?

張晨在床上坐了起來,拿過床頭柜上的香煙,叼在嘴裡,點著,他現在真的就有這樣的感覺,將軍的感覺,他在廠里,看到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疲憊的,看到他時,臉上的笑容都是僵硬和勉強的,但整個廠一千多個人,沒有一個人有怨言。

不僅是那些外來的工人,連原來群英服裝廠那些杭城本地的老工人,都沒有怨言,連那個最喜歡說牢騷怪話的「工人階級」,趙志剛和張晨說,這幾天的表現也特別好。

對這些工人來說,他們哪裡經歷過這樣長時間和高強度的加班?

但大家都頂過來了,真不容易。

大家心裡都明白,這一個訂單對他們的重要性,一個訂單,就要讓他們打開一整個台灣島的市場,這也是他們的服裝,第一次走向海外。

車位上那些年輕的女車工,干著活的時候會想,台北是什麼樣的,自己做的這件服裝,將穿在哪一個台灣女孩的身上,她走在台北的天空下時,那該是怎樣的情景。

車間里的音響是由鄭慧紅負責控制播放的,這小姑娘,似乎窺破了大家的心事,這幾天特別選了一張孟庭葦的CD,時不時地,還單曲循環《冬季到台北來看雨》這首歌。

連兩分她們這樣的中年婦女,都已經熟悉這首歌了,歌曲剛開始的時候,車間里的工人會跟著這首歌開始哼,等到了「天還是天喔雨還是雨/這城市我不再熟悉/我還是我喔你還是你/只是多了一個冬季」時,整個車間,就變成了一個大合唱。

齊整的歌聲,把所有的疲憊和睏倦都驅散了,大家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再來一次。

張晨不得不再次佩服鄭慧紅這小姑娘,她那個嚶嚶嚶嚶的腦袋裡,到底是有多縝密和細緻的思維?

每次唱完,大家不禁都笑了起來,然後就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和惆悵,有人會想,冬季到台北去看雨,穿的會不會是我做的衣服啊,你看雨的時候,知道我是誰,在大陸的哪個城市,而我,又是從哪裡來的嗎?

我也想去台北看雨,可惜台北太遠,自己做的衣服比自己幸運,它可以漂洋過海,去台北看雨,而自己不能。

這幾天,整個廠里繚繞的就是這首歌,車間里裁房裡後道那裡員工食堂里,大家嘴裡哼的也是這首歌,連司務長老傅,在自來水水池邊,一邊用刀刮著一大盆豬蹄上的豬毛,一邊嘴裡也哼著「冬季到台北來看雨,別在異鄉哭泣……」

讓張晨更感覺到欣慰的是,他明顯感覺出來,自己和工人,特別是新工人的距離拉近了,他再在廠里走著,在員工食堂吃飯的時候,朝他笑,主動和他說張總好的人,明顯增加了。

張晨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吳起,你們忙的時候我也在忙,你們在趕貨的時候我也在趕貨。

工人們對張晨的忙,看不到但聽得到,他在裁房裡的一舉一動,都會通過進進出出裁房的主管,傳到每一個工人的耳里。

工人到樓上車間上班,經過裁房門口的時候,伸頭朝裡面看看,也總是能看到張晨像只蝦米,弓在裁床上面。

知道老闆和自己一樣在幹活,一樣在加班,這大概就是連「工人階級」也沒有怨言的原因吧,大家都在忙的時候,你一個人在邊上嘀嘀咕咕,是很討人嫌的,不是傻子,誰都應該感覺得出來。

張晨抽了口煙,他覺得當吳起的感覺挺好的,比當王耀武好,全廠都在忙的時候,你一個人傻坐在辦公室里有什麼意思,是表明別人都需要忙,只有你不需要嗎?

那別人是為什麼而忙,當所有的士兵一潰而散,真的「寧見閻王,莫碰老王」的時候,老王你一個人在指揮室里當個孤家寡人,又有屁用,最後還不是要乖乖當了俘虜?

張晨覺得自己是寧願當吳起,也不願意當王耀武。

抽完了一支煙,張晨決定起來。

他起來先洗了一個澡,換了衣服,今天不用再像前幾天那麼忙了,最後一張紙版,張晨和趙志剛早上也畫完了。

今天不再需要他弓著背,趴在裁床上畫紙版,他就沒必要穿那麼寬鬆的衣服,今天他要做的,就是重新像個老闆,東看看,西看看,勝似閑庭信步。

張晨下樓,去了他爸媽那裡,遠遠地就看到房子門口,他爸爸帶著向南向北,正在澆花。

兩個小孩看到他,都跑了過來,向南叫著叔叔叔叔,向北也跟著叫叔叔叔叔。

向南停住了腳步,轉過身,用手指指著張向北說,你不許叫!

張向北「噢」了一聲,把嘴巴緊緊閉上,看著向南,向南和他說,叫爸爸。

張向北狡黠地眨眨眼睛,沖著向南,叫了一聲爸爸。

「笨蛋,不是叫我,是叫他,叫叔叔爸爸。」向南罵道。

向北又「噢」了一聲,轉身向張晨叫道:「叔叔爸爸!」

叫完,還朝張晨做了一個鬼臉,向南氣壞了,要去擰他的嘴,張向北逃走了,一邊逃一邊還叫著:「叔叔爸爸,叔叔爸爸,爸爸叔叔,爸爸叔叔,哈哈。」

張晨和他老爸大笑,兩個人都搖了搖頭,張晨朝向北叫道:「張向北,過來,讓爸爸抱抱。」

張向北隔老遠叫道:「不要,你鬍子都沒有刮。」

張晨摸摸自己的下巴,還真是,洗了澡換了衣服,但忘了刮鬍子了。

張晨繼續叫著:「向南,親親叔叔。」

向南走了過來,張晨蹲下了身,把一邊臉湊過去,向南「叭」地親了一下,張晨笑呵呵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張晨媽從裡面走出來,問,在家裡吃?

「不了,我先去公司,再去廠里。」張晨說著,和向南向北揮了揮手,向南叫道:

「叔叔再見!」

向北也叫道;「叔叔爸爸爸爸叔叔再見!」

人還是站在遠處,就是不過來,張晨舉起右手,用手指做了把槍,瞄準他,張向北「叭」地喊了一聲,張晨踉蹌了幾步,走了,向南和向北大笑,向北說:

「又打中自己了,姐姐,你看他又打中自己了。」

張晨到了體育場路的辦公室,小昭和賀紅梅走了進來,小昭問:「怎麼不多睡一會?」

「睡不著,就起來了。」張晨說。

「那在這裡吃了飯再去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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