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雙城記 第0740章 照么死蟹一隻

杭城自行車輻條廠在運河邊上,離廠門口不遠,七八十米處就是拱宸橋,拱宸橋是杭城最高最長的石拱橋,東西橫跨京杭大運河,是京杭大運河到杭城終點的標誌。

在水路還是出行的主要途徑的年代,那些北上進京趕考的學子,做生意的客商,或者被貶官回鄉的落魄官僚,他們沿著大運河日日夜夜,昏昏沉沉地往南行走,看到拱宸橋時,心裡才會落定,得意失意,有錢沒錢,過了這個橋,那是終於回到家了。

以後的日子,以後再說。

運河上運砂石和煤的水泥船,突突突突地行駛著,走半天也好像還在原地,運糞的人工手劃駁船已經過去,但那淡淡的糞臭還彌留在四周。

劉立桿到了這裡,心就涼了大半截,這個地方,根本就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劉立桿帶著范建國,走到了橋頂看看,拱宸橋的這邊是一大片的工業廠房,不僅有杭城自行車輻條廠,還有比它規模大好多倍的杭一棉和杭絲聯,這些廠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冷冷清清,廠區里幾乎看不到什麼人車,所有的煙囪都不冒煙。

一看這一片工業區,就是被時代丟棄在了這裡。

也難怪,這些都是被新興的鄉鎮企業和民營企業,吊打得最厲害的行業,棉織廠、絲織廠,哪裡幹得過柯橋、吳江、盛澤和嵊縣的企業,輻條廠又哪裡幹得過永康、武義的那些五金廠。

橋的那邊,是一片老城區,狹窄的街道,一色低矮破舊的房子,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貧民窟。

范建國在邊上說,這種垃西地方,沒有前途的。

劉立桿也覺得沒有前途,至少是暫時不會有前途,你就是在這一片工業廠房中間,再矗立起一個「錦繡家園」,賣給誰啊,對這一片老廠區的人來說,溫飽比房子更重要,而對橋對面的人來說,住到橋這邊,大概都像是被推過來砍頭了,還要他自己花錢買房。

口袋裡有沒有錢還不知道,就是有錢,被雷接連劈到三次,大概也不會昏頭到對面買房,劉立桿知道,在中國,很多河的兩岸,雖然被橋連在一起,但他們的鄙視是根深蒂固的,比河還深,就像上海人「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間房」。

范建國還在催促說好走了,劉立桿說,坐坐,抽支煙再說,他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好像還沒有想明白。

兩個人在橋欄杆上坐下來,抽著煙,劉立桿俯瞰著離橋不遠的杭城自行車輻條廠,廠區的面積不小,應該有一鳴食品廠的兩倍多,整個廠區裡面空蕩蕩的,只有兩幢宿舍樓里,好像還有一些人活動的身影。

有一幢廠房,直接就建在運河的河岸上,並排兩個排水口,一個還在往運河裡汩汩地排著污水,這大概是宿舍樓里的生活污水。

還有一個排水口是乾的,但從排水口一直到下面運河,有一道被化學品和油污浸染的,深褐色又夾雜著暗綠色的水漬,貼近水面的石磡縫裡,長出了幾株野苧麻,遮擋了一下,才讓這道水漬,看上去不顯得那麼刺眼和醜陋。

劉立桿判斷這個車間,應該是輻條廠的電鍍車間,這個排水口,是用來排電鍍車間的工業廢水的,從這個排水口乾枯的程度,看得出來,這個廠已經停產好多年了。

劉立桿盯著這一大片的工業廠區看,茲茲地抽著煙,有船從橋的那邊鑽進橋洞,對面欄杆上的人都站了起來,跑到了橋中間,接著坐在這邊橋欄杆上的人也站了起來,逃到了橋中間。

范建國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想了一會猛然醒悟,趕緊站起來逃開,轉身看看,劉立桿還坐在那裡,眼睛死死地盯著橋下的那片廠區看。

「熬燒熬燒,劉總!」

范建國叫了一聲,但已經來不及了,船頭已經從這邊橋底下出來,噴出的煙把劉立桿整個人都籠罩在裡面,一股刺鼻的柴油味夾雜著熱浪,撲面而至,差點把他掀翻,掉下橋去,幸好范建國衝過來拉了他一把,把他拉離了橋欄杆。

再看劉立桿,外面棗紅色的夾克和裡面的白襯衫上,都是黑色的芝麻點,頭髮一綹綹結餅豎立起來,臉上也都是麻子。

很多人圍過來,都看著劉立桿笑,劉立桿自己也很想笑,卻笑不出來。

兩個人匆匆地下了橋,劉立桿走到了橋堍邊上的碼頭,想洗把臉,卻看到眼前運河的水,黑油油地發亮,邊上還有個人,正在用刷帚唰啦唰啦地刷馬桶。

劉立桿走回來,范建國指著輻條廠大門的方向說,那裡有爿小店。

他們過去,買了兩瓶娃哈哈礦泉水,劉立桿把臉洗乾淨,剩下大半瓶水,劉立桿低下頭,讓范建國把水倒在他頭上,結果頭髮沒洗乾淨,倒是浸濕了,沒辦法豎起來,頭低垂在那裡就像認罪,讓范建國趕快去買餐巾紙。

范建國看到小店裡有毛巾賣,乾脆買了塊毛巾,遞給劉立桿。

劉立桿把頭髮上的水擦乾,范建國和劉立桿說,那邊下去,好像有洗頭的,要不要去洗個頭?

他指的是拱宸橋的那邊。

劉立桿罵道,這種地方的店,都不知道是洗上面的頭還是下面的頭。

范建國嘎嘎笑著,下面頭洗舒服了,上面就無所謂了。

「你他媽的也不嫌臟,那可是千手觀音。」劉立桿罵道,范建國繼續嘎嘎嘎嘎笑。

劉立桿把毛巾扔到了路邊的垃圾堆里,繼續朝輻條廠那邊走去,范建國問去哪裡?

劉立桿說,來都來了,過去看看。

「介種垃西地方,沒看頭的。」范建國說,劉立桿瞪了他一眼,范建國叫道,「好好,你說了算。」

他們走到了輻條廠門口,門口的鐵柵大門關著,但大門上的小門是開著的。

兩個人走了進去,大門口的道路兩側,是兩排宣傳櫥窗,劉立桿看看裡面,貼著的還是一九八八年國慶放假的通知,劉立桿笑了一下,他媽的這裡是桃花源嗎,不知有漢?

「喂喂,做啥?」

有個個子小小的中年人,從宣傳櫥窗後面的房子里出來,沖他們叫著。

「蕩蕩兒。」范建國說。

那人朝外面揮著手,不耐煩地叫道:「出去出去!」

范建國火了,瞪著他問:「你喔撒西?」

劉立桿趕緊制止了他,劉立桿問,我想找應廠長,不知道他在不在?

那人看了看劉立桿,問:「你哪個?」

「哦,我是浙江錦繡大地房地產有限公司的。」劉立桿說。

「這是我們老闆。」范建國補充道。

對方上上下下打量著劉立桿,劉立桿知道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實在不像是老闆,他正想解釋,對方問:「被放毒了?」

劉立桿趕緊說對對,看樣子對方對此一清二楚。

對方朝劉立桿點了下頭,和他說:「我就是應嘯虎,介個喔?」

范建國在邊上感到奇怪,這劉立桿怎麼會知道這裡的廠長姓應?

劉立桿和應嘯虎說,你好應廠長,我就是想來了解一點情況,對了,你知不知道,你女兒昨天去我們那裡應聘了?

應嘯虎點了點頭,他說聽她回來說起過,說是報名的人很多。

應嘯虎的臉色放緩了,奇怪地問:「怎麼,現在招工,都要進行家訪了?」

劉立桿笑道:「沒有沒有,你女兒表現很好,我來不是了解她的情況,而是這個廠的情況。」

應嘯虎把他們讓進了辦公室,整幢辦公樓,只有他的辦公室門是開著的,他的辦公室,也只有他一個人在。

坐下來後,應嘯虎問劉立桿,你們來,是不是想買什麼設備?這裡沒東西賣了,都賣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空房子。

劉立桿搖了搖頭,他說不是,我們不要設備,應廠長,我問一下,這廠面積多大?

「你是說佔地還是建築面積?」

「佔地。」

「七萬九千方。」

劉立桿算了一下,那大概一百二十畝。

應嘯虎盯著劉立桿看了半天,問:「你是不是想買這裡?」

劉立桿笑道:「有這個想法。」

應嘯虎直起了身子,他說難辦,買不了,不然這裡已經有人買去堆鋼材了。

「為什麼難辦?」劉立桿問。

「後面宿舍樓里住著的人,一下子還趕不走。」

「沒事,我又不急用,讓他們住著好了,等要用到的時候再說。」劉立桿說。

「那可以。」應嘯虎想了一下,直截了當地說:「聽說你們公司很難進,對嗎?那這樣,六十萬,我幫你把這裡買到手,你招我女兒進公司。」

劉立桿愣了一下,對方這麼直白,倒出乎他的意料,他說:「好,成交。不過我問一下,你這裡還有沒有其他的遺留問題?」

「沒有了,就那些沒地方住的老工人趕不走,其他沒有問題。」

應嘯虎看著劉立桿說:「你擔心什麼,我女兒在你那裡,我還會騙你?不瞞你說,我也是頭痛,這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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